说不清楚。两个月前,那个彼此勉强的夜晚,我没有体会到丝毫快感,脑子里尽是他与那些花儿朵儿在一起的画面。如果他改过,我会不会快乐呢?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没有去制止他的任何想法。我想我需要的是一种细致入微、相知相惜的精神层面上的交流。想到这儿,我低头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泪水已在眼里打转。
林煜站起来,绕过桌子。我抬起头,努力想把泪水憋回去,门外雨线模糊不清,雨声迫急。他从背后抱住了我的双肩。
温热的气息吞吐在左耳边,超敏锐的嗅觉传递给大脑一股微甜的清香气息,不是皂液,不是茶香,是从血液里散发出,穿过肌肉组织,从无数细小毛孔,渗透在皮肤上的味道,夹杂着肉质的厚重感。这种味道令我眩晕。它不同于平日里那些我无意间嗅到的微辣、微酸,带着烟草味、酒糟味,甚至霸道的狐臭的交合味道。我战栗着,感觉到两颗心脏有力的搏动,雷声、雨声都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转过身去投入他的怀抱的,只知道此刻需要一双有力的臂膀承载自己的寂寞、委屈与无处宣泄的爱……他裹挟着我的嘴唇,我的身体,我剧烈的心跳,绕到屏风后面……我没有想他与别的女人在一起的画面,仿佛他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女人,我也没有过任何男人,我们生来就是一体的。
向明生偶尔夜不归宿,我装作没事人一样。
看着向越的成绩单,向明生笑成了一朵花,他说,要好好犒赏我们娘儿俩。去南方买房子的钱是没有赚够,但全家出国旅游一次还是挺容易满足的。我们决定去俄罗斯。向明生没有去,他说,上次那位领导又把城东一栋新办公楼的装修交给了他,他得亲自盯着,把活儿干好。
林煜说,他想把向明生的名额补上。我坚决不同意。我儿子在啊!他若看出什么端倪,怎么得了?半个月出行归来,他说他度日如年。
“你又不缺女人,难道没有一个想你的?”我表示怀疑,调侃道。
“想不到你也是这样的人!难道我们也是逢场作戏吗?”
他竟然生气了。
“你想怎样?我有家、有儿子,总不能为了你抛夫弃子吧?”
其实在俄罗斯的每一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林煜,想今后两人该如何相处下去。看着开心的向越,我没有找到答案,只能得过且过,甚至不敢想象,向明生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什么反应,向越会如何看我。几次聊天中,李红梅带着嘴角那抹淡淡的笑容看看林煜,又瞟向我,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令我不敢有任何闪失。她虽与我是从小到大的闺密,却不能保证她在知晓事情真相时向着我,不说防火防盗防闺密,向明生毕竟和她有血亲关系——她妈和向明生他妈虽是表姐妹,可处得比亲姐妹还亲,隔三岔五,老姐俩总要坐到一起唠一唠。
他不再说话,只向我伸出双手。
孩子在家,单独约会的时间不再那么随意,彼此忍受着煎熬。七月底,母亲打电话来,叫向越回乡下住几天。老家有个水库,水位很深,夏天常有人去游泳,意外也经常发生。我千叮咛万嘱咐,叫向越千万不要去那里游泳。把他送回去,我得闲了。
向明生打电话说有应酬,不回来吃晚饭了。我和林煜约好,叫他早点关门,我八点钟过去。
冲完澡,身上凉爽了许多。下了楼,西山的太阳已接近地平线,地上热气还未散尽,我缓步来到小区附近的秀园,绕着湖边散步。小提琴演奏的《梁祝》从水边的音箱里传出,岸边垂柳婆娑,湖中微波荡漾,几只归巢的鸟斜掠过水面,湖心小岛开着葱郁的太阳花……我却莫名想起圣彼得堡的夏宫,其名气、历史与建筑的巍峨壮丽是小城这个普通公园所无法比拟的,但水木花草的赏心悦目却是一致的,此景犹如一位羞涩的少女,宁静中蕴含无限浪漫的遐思。什么是幸福?当是良辰美景下的岁月静好吧!我甚至幻想,如果这悠扬的小提琴声不是来自音箱,而是出自岸边一位长裙飘飘的少女或是一位俊朗的少年之手,该是一幅多么完美的画面!那个少年若是向越……我是不是应该鼓励他去学习音乐,或者学习绘画呢?幻想罢了!他即将面临三年紧张的高中生活,时间与精力绝对不允许,能考个好大学,是一家人唯一也是最大的愿望。
与陆军民就是在这样的浪漫气氛中相遇的。落日的余晖染红了西天,湖水闪烁着点点金光,他独自一人甩手大踏步迎面走来。
“我女儿的中考成绩也达到重点中学的分数线了,说不定俩人还能分到一个班,像我们一样做了同学呢!”他哈哈大笑,我也笑着回应。
“应该为这样的巧合庆祝一下,一起去吃个晚饭怎么样?”
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红光掠过他的笑脸,温馨而祥和。
想到和林煜八点钟的约会,我准备拒绝。
“那个学校的教导主任和我关系不错,分班的时候应该可以照顾一下,争取分到‘省级教学能手’李老师的班里。”我还没有想好拒绝的理由,他已经将可能的预期袒露。
“这样的话,真要沾您的光了!我请!我请!”尽管是预期,他的热情依然令我感动,如此美意怎能拒绝?
晚餐吃到八点半,我有点坐不住了,但陆军民聊兴正浓,我只好给林煜发了条短信,告诉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隔天,向明生和我大吵一架,还动了手。我只有泪,没有哭声,开始后怕:吃顿饭他便这样,若是知道我和林煜的事情,该怎样呢?难以想象!假如我及时收手,假如他永远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就能开心吗?不,不会的!那段时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依恋林煜了,他对我好像也是这样的感觉吧?湖边那般宁静美好的时光根本不属于我!我隐秘安稳的欢乐日子要去哪里找寻呢?
跟林煜商量,他说不如变被动为主动,索性出去走走,把问题留给时间,离也好,和也罢,总比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体面些。他说如果我愿意,他可以许我一个安稳幸福的后半生。
我不敢接受他所说的幸福的后半生,我舍不得孩子,向明生不可能让我带走向越,向越更不可能离开向明生跟着我和一个陌生男人走。
幸福和痛苦是一对孪生姐妹,总是相伴而来。它们也是一个人的左右手,左手握着蜜糖,右手必抓着荆棘。纠结数日,终于等到向越的重点中学录取通知书,怀着对他的歉疚与难以割舍的爱,以逃避狂风暴雨为由,我和林煜奔赴了一场甜蜜又辛酸的爱情之旅。
一个月后,耐不住对孩子的思念,几次想要回家,却又不敢想象向明生那张暴怒的脸。一直拖到腊月,不顾林煜的劝阻挽留,拒绝了他的同行,终于踏上回家的路。暴风雨终究会到来!但愿时间可以缓冲一下它的暴烈程度。
向明生意外地平静,板着冰冷僵硬的脸,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递过来。几个月时间,他瘦了不少。向越是沉默的,鄙夷的目光里藏着深沉的痛苦。显然,他知道了一切。我觉得自己无比无耻,无比罪恶,泪水把离婚协议书打湿了,向明生又拿出一份,他不算绝情,同意我拿走一张十万块钱的存折。从此我与这个家再无瓜葛!我继续哭,我妈和我哥在一旁痛骂我,说我脑袋进水了,造孽呢!妹妹也埋怨我,嫂嫂的话更难听。
正月初二,我踏上了南下的快车。
幸亏妹妹在中间周旋,向越上高二以后,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除了给他汇一些零花钱,母子间的情分也只能靠电话传递了。关于杨柳青的存在,也是通过妹妹知道的。我爱林煜,我没有嫉妒她,只希望她能真心待他们父子。
林煜没有完成他的承诺。办完离婚手续回到他身边,他那读研究生的儿子正陪他过春节,临走时放下话,说你们有多相爱我无权干涉,但希望你们考虑我的感受和意见,我想我爸爸百年之后,在地下见到我的妈妈,是了无牵绊,没有多余烦恼的。
“多余”,泪水一下子流出来,我是多余的!我夺门而出,住进了酒店。第二天,林煜找到我,说与儿子谈妥了,之前的房子留给儿子做个念想。他不能给我婚姻,但可以以我俩的名义在余杭买一套新房子作为我们的家。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青春不多,自己也有对儿子的牵挂,有与他一样的处境,还能再为难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