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回去,把瓶子里剩下的酒平均倒在两个杯子里,说:“姐姐果然痛快,为了我们的幸福,干杯!”
黎建中,中等个子枣核脸,尖顶板寸头,下巴颏稍圆那么一点点,细眼睛,高颧骨。人没有发福。不属于帅哥范畴,只能说是挺精神一个男人。
为了和这个男人偶遇,我每天傍晚到龙王山公园走路。和他打过两次照面,他身边总有相跟的人。在我的记忆中,他以前对我印象蛮好的,现在嘛,就不确定了,听天由命吧!向越考上实验中学那年,向明生请客,我姐叫我一起去,那天他喝多了,一个劲儿夸我和我姐是一对姊妹花。还说起多年前给向越办开锁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他因为多看了我两眼,叫错了点,输了两杯酒。
又是个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下雨滴来,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去了公园。
铅灰色的云层压顶,没有风。从左侧逆行是下坡,走右侧步道是上坡,中间一条三角形绿化带插入山的深处,绵延成望不见尽头的绿色海洋。站在三角形的尖角处四下里望望,几乎看不见什么人,仿佛整座山里只有我一个。有点小紧张!身旁的花草树木也像出虚汗似的,强撑着湿漉漉无精打采的身体。
我犹豫着,慢慢走向右边山坡,站在相对的制高点向公园门口张望,一个身穿深蓝色运动短衫的男人进了园子,直朝着右侧步道走了过来,是黎建中。
索性坐地上把鞋带重新系一遍等他,愈来愈近,等他走过去几步远,我起身追上去,跟在他身后保持一米远的距离。
路上再没有旁人,山里寂静得很,若叫我一个人走,真有点发怵。我急急跟着他,生怕自己落下。他大概也意识到了,渐渐放慢了脚步。
走到与他错肩的位置,我说幸好有你,不然我真有点害怕。他扭过头来看了看,没有说话,步子又慢了半拍。
山路走了不到一千米,我们沿原路返回了,雨点落下来的时候,进了一家钟点房。
见过两次之后,我告诉了他我的全部。他说他都知道,只要再不沾赌就好了。他甩给我三千块钱。没想到,这人心肠还挺好,我心甘情愿做了他的情人。
李红梅,我姐曾经的闺密,我跟她借过一千块钱,后来再打电话过去,她总是说忙,就挂了。这一次,我只说还钱。她说不用了,却和我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俩人落座于街角小公园的长凳上,背后大片的月季花开得正艳。一阵风把花香送入鼻孔,深深吸上一口,享受秋天最后的芬芳。地面上,一层薄薄的黄绿色柳叶在风中小心挪动着,不知它们最后的归宿在哪里。
李红梅有些发福,打扮很时髦:齐肩烫发,没有刘海儿,露出光亮饱满的额头;阔腿黑裤,掐腰红色丝绸小褂,富态而不失俏丽。我递给她五百块钱,说剩下的再想办法。她说她不缺这几个钱,我要救急,还是给我用好了。推来搡去,我把钱塞进她包里,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我们开始聊,聊各自的孩子,聊我姐、向越、向明生,最后聊到杨柳青。李红梅说我姐和向明生都是很好的人,她也不明白好人为什么不能长久地在一块儿,是向明生过于霸道还是我姐犯了糊涂,这是我们讨论不清楚的事情。
“你和杨柳青熟吗?”说到我姐和向明生各自的现状,我把话题自然而然引到杨柳青身上。
“不熟,只是在罗建军家见过一次,小范围内老乡聚会,向明生带着她去了,看上去挺和善。听表姨说她人还不错。”
“抠门!”我没有再说话,心里暗暗抱怨了一句。
余莲花,罗建军的老婆,虔诚的素食主义者,宝善寺居士,大善人,据说家里飞进蚊子、苍蝇,她都不会拍死它们,只是赶出屋去。每月初一、十五,必到寺庙里叩拜、做义工。
除此之外,与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宝善寺就在龙王山入口五十米处。
农历九月十五一大早,我提着二斤苹果上了山。
八点半,法师开始做佛事。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我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听师父诵经,等问事的人祷告。十点钟,跟着队伍从正院开始,绕着寺庙内外转了一周,在大殿前入口处接受法师点下的甘露,最后进入大殿供奉果品,虔诚叩拜。
诸事完毕,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下院厨房门口支起的两口大铁锅冒着腾腾的热气,一群义工正在案板前忙活。参与祷告的人若没什么急事,都会留下来吃一碗免费的素斋,那是佛赐下的福祉,在佛的眼皮底下吃进肚子,就寓示着把佛赐的吉祥好运妥妥接住了。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一个声音洪亮的胖女人喊了一声“开饭了”。人群骚动起来,大家从各自小憩的廊下屋角走出来,到两个竹筐中分别取了碗筷,朝着冒热气的铁锅拥去,又很快四散到各个角落。
我把盛了饸饹面的粗瓷碗朝一个身穿黑灰色佛袍的人递过去。她抬头瞥了一眼,认出了我,笑盈盈舀了一大勺金瓜菜稳稳放入碗中。我也冲她一笑。
吃过饭,我主动帮义工们收拾碗筷。洗刷完毕,余莲花请我去厨房后的小偏室休息。我没有还她钱。当初借钱找的是罗建军,他数都没有数,胡乱塞给我一把,急匆匆上车走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千三。我不确定余莲花是不是知道这件事情,但是我赌博输钱卖房子的事,老家的人大概无人不晓。她问我最近怎么样,灾难是否过去了,又劝我以后多来寺里拜拜佛、做做义工,邪魔就不会缠身,生活也会越来越顺。我满口答应,一副真心忏悔的样子。其实我不敢说,这两年我又赌过两次,不甘心哪!可总是赢少输多,上次逼债的人差点剁掉我一根手指。悔不当初,现在是真不敢沾了。
从十月到腊月,初一、十五早晨我都准时上山,加入祈祷的队伍中。午饭后和余莲花相跟着下山,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了。
腊月里,通过余莲花,我认识了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李姓,丧偶,跟着儿子一起住,也是一位居士。秋天时因为崴了脚,一直没有上山,现在好了,就按时来了。她问我做什么工作,我说是幼儿园老师。其实不能算骗她,罗建军与某私立幼儿园园长说好了,叫我过了年去当舞蹈老师。我说话的时候,余莲花抿着嘴笑,虽说是过了年的事,她大概也不会认为我在撒谎。
李居士说她儿媳妇也是老师,和我年龄差不多,在凤飞小学,双休,早晚常来山里散步,或者在寺庙下边的场地上和几个人踢毽子,她们踢得可好了!她夸自己儿媳妇的样子骄傲极了,一边说,一边比划。我们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过了年,柳树吐出嫩芽的时候,我在幼儿园入了职,同时也加入了宝善寺高高的台阶之下踢毽子的队伍中。
接下来的事情一切进展顺利!别的事情暂且不提,重要的是我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有了固定工资和黎建中的帮衬,前途一片光明!
生活是个魔术师,你打翻了盘子、砸坏了东西会受罚;但当你真正濒临深渊、走投无路的时候,柳暗花明的惊喜就在转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