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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铁路(第3页)

不知不觉间,小凤拉住了春生颤抖的手,替他揩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掸去了身上能掸掉的灰尘。“不管咋样,你还有个家的。哪像我,倾家荡产来找他,却踪影不见……噢,你儿子来找他嫂子?是不是高个子的?”小凤突然记起似地问。

“他嫂子是不是很妖娆,专门记账,那工头是不是四方脸,专管石料验收?”

“是,就是。”春生顿时来了精神,好像快要病死的人,突然遇上了能够挽救他性命的神医,一下就有了能够活下来的希望了,“他们在哪里?我可是为了他们来的。”

小凤叹息一声,沮丧地摇头。好像她也看到那能够救命的神医了,可是眨眼间才明白,那神医是一个骗子,那只是一个幻觉。幻觉带给她的只是空欢喜,只是幻觉过后的失望。

再三摇头后,小凤经不住春生的哀求,带他到了一个土堆前。她说半年前,一个可能是四月的人,来和一个四方脸工头和那妖娆女子争斗。结果,第二天,就有一具无名尸体出在这个地方。

“是当地人把他埋在这里的。”小凤说。可她说不准他就是春生的儿子,春生没有再说一句话,庄重又沉重地跪下,双手刨掘土堆,小心翼翼,好像那里还有活人在等着他。在小凤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地就刨出了一副埋得并不深的完整的骨架。骨架惨白,好像上面还有热气在蒸腾,还有一种力在动弹。

春生脱下一件衣裳,小凤扯来一根葛藤。他们小心翼翼地把完整的骨架弄得凌乱不堪,然后瓷瓷实实地放在衣裳里包好,最后用葛藤捆绑结实,绑成一个包袱的样子。

春生把包着一副骨殖的包袱挂在精赤的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沿着来时的路线往回走。他不晓得这是哪里,也不晓得已经走了多远,只晓得沿着这些还没成型的铁路往回走,就会走回桑树垭。

小凤有些骨瘦如柴,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没成型的铁路上有的地方没有路,有的地方好几条路。有的路便捷,有的路却要绕一个大弯子。路上都是坑坑洼洼的,满是尘土,一脚踏进去,脚背都埋进尘土里面了。他们不得不手挽着手互相搀扶着,走一段路就把肩上的包袱替换着背。包袱好像是越来越沉重了。

在三月的坟墓旁边埋下四月的骨殖以后,春生在坟墓周围荒芜的包谷地里,挑选了几十个已经灌浆的包谷,回家煮了,选一个最大的颗粒饱满的递给小凤。

“吃吧,”他说,“吃,吃饱了再去找。我不相信我们就找不见他们了。吃,快吃。”

这顿水煮嫩苞谷的晚饭过后,桑树垭铁路沿线就多了一个妇人,她就是小凤。

她和春生经常互相搀扶着走过人群出没的地方。有些老态的身体和实际的年龄不大相符,给人一种两个残疾人,或者是两个病入膏肓的老人结伴寻找墓地的印象。

桑树垭的人都晓得,一个是在寻找丈夫,一个是在寻找妻子。寻找妻子的人,同时寻找的还有没过门的儿媳妇,和跟她一道走出桑树垭的那个四方脸工头。寻找这两个人最初的目的,是为弄明白儿子死去的儿子的原因。后来,这个念头消失了。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力量是不堪一击的,要找他们弄清原因,是不大可能的,只能是鸡蛋和石头碰,结果和两个儿子一样。这阵之所以还在寻找,是小凤一直放心不下没有踪迹的丈夫。即使他另娶了年轻漂亮的女子,也应该给她一个音讯,教她安心。春生则认为,腊梅即使和四方脸工头结婚了,也还要认他这个公爹的。

因为有一次他从月亮下的包谷地回来,无意中撞见了三月和腊梅赤身裸体在路边的树丛里。本来他认为这是不守妇道和败坏家风,心中一直有些生气。这阵想来,儿子是对的。他春生是有过儿媳妇的,这阵要寻找的一个主要原因,是他心中想着腊梅很可能怀上三月的种子。他春生应该是有孙子的。

当爷爷的,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这个可能有的孙子。

他们互相搀扶着,在越来越看得清形状的铁路上寻找。目标越来越不准确了,可从来没有打算放弃。

春生和小凤在寻找中衰老,在寻找中憔悴,在寻找中麻木。三年后的初秋,所有的植物都还生机盎然,还在展示旺盛的生命力,看不出丝毫衰败的迹象。风调雨顺的春秋两季带来的,是一派丰厚的收获景象。和这景象截然相反的,是春生和小凤迅速枯萎下去的身体和神情,是和这季节极不和谐的佝偻的模样和蹒跚的脚步,是和这生机格格不入的病入膏肓的老态和临死前的绝望。

比春生更胜一筹的是小凤。不止是形象,主要是内心。春生给她的安慰,无法弥补失去家园的痛苦和丈夫杳无音信的绝望。春生的安慰确实延缓了她走向死亡的脚步,但无法阻止死亡向她走来。

小凤已经预见不可避免的这一天就在隔夜了,她坚持要到铁路边上去。“我要死在那个地方,烂在那个地方。”她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也充满了绝望。

这怨恨和绝望交织成一种黯淡却凌厉的光,“我要在铁路边上,看着火车从他的身上碾过,从他的魂魄上碾过。我的魂魄乘着火车来来回回,教他的魂魄永不安宁。”

“还是算了吧。事情总是要过去的,或许他有他的难处。”春生轻言细语,像是说给自己听,“我都不想那么多了。人老了,最好不说那些不好的话。要是真的应验了,你会后悔的。他毕竟是你的……”

听着春生的劝慰,小凤眼里那种凌厉的光慢慢地散去,变得慈善起来,不再坚持己见。她趴在春生瘦骨嶙峋的胸膛,紧紧抓住他又破又脏的衣襟,长长地叹息一声。“你说得对啊。”小凤叹息一声,“那你呢?你慢慢地找吧,也许,那骨殖不是四月的。他妈也会回来的,腊梅也会回来的……”这声叹息没完没了,像一段没头没尾永远叙说不完的家庭秘史,像一个别人永远听不懂,又忍不住非听不可的传奇故事,像一曲婉转伤感的长篇叙事歌谣。她就这样叹息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像是为这家庭史,为这传奇故事,为这叙事歌谣,做了一个不太完美的结尾。

春生把给了他后半生将近四年时间的小凤埋葬在儿子三月和四月的旁边,并且紧紧地挨着。他心中祈愿着两个儿子的灵魂,能够接纳这位完全配做他们妈的女人。将她们挨得这么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自己挤出一块地方。这里,两块巨大的石头中间,放置四座坟墓的位置,是够紧的。

春生觉得,这四年时间是他一生中的一半,是小凤给了他的。小凤是他这段时间的一根支柱。要不,他早就倒下去了。

桑树垭程家的这一支人灭亡的这么匆忙,春生是始料不及的。原来的不心甘他早就放弃了。原来一厢情愿,以为腊梅生下了三月的孩子,所以要找到她的想法,也完全淡漠了。他认为这就是命。命中注定是这样,不服不行。这阵他所希望的,就是要这一家四口能够在地下挤在一起,再不要分开。吃糠咽菜,披麻穿草,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除开这些,还乞望啥呢?人应该满足。

春生记得小凤来的时候,也就是他们共同埋下四月骨殖的时候,这坟地周围的包谷还没成熟,他们是煮了这里的嫩苞谷吃了以后,才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的。从那以后,他们还过着以寻找亲人为主要内容的生活,既艰辛,又充实。这阵,充实的生活,其实是一种虚幻的、一种自我安慰的感觉结束了。他面临的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他没有想。

管他啥样的日子,终归是免不了一样结果的。他这样闪过一丝念头,然后转身往回走。只要没有咽气,就得吃饭,这就是日月。日月就是劳动,劳动就是从土地里找吃的。就这么简单。

为了这简单的生活,春生回家背上背篼,拿上打杵子出门,准备把坟地周围早已成熟的苞谷收回去。

铁路建成的时候,小凤正躺在春生的枕边,挣扎着要到铁路边上去,并死在那里。这阵小凤躺在铁路边上的那片坟地里,会看见来来往往的火车碾轧着那个男人的魂魄吗?春生不知道。但他想,火车不会碾轧着那个男人的魂魄,也不会碾轧着另外一些人的魂魄。小凤的那种想法,春生原来也有过。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何必呢,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太阳西斜的时候,春生背上背篼,拿上打杵子出门,穿过那条布满他当年足迹的铁路,准备将那片坟地里的最后一点苞谷收回来。

太阳西斜的时候出门,并不是贪图这时候天气凉爽,而是上午车站的人太多。

今天是桑树垭通车典礼的日子。修筑铁路的工人和外地征调来参加劳动的农民,还有桑树垭远远近近的男女老少,都汇集到那里看随着两条铁轨爬进来的火车。铁路两边人山人海,拥挤不堪。那是一生中难得一见的热闹。春生坐在家门前,不晓得那些热闹和火车的吼叫,会给桑树垭带来一些啥好处,也不知道桑树垭其他人心中的想法。

他不管这些。他只想着坟地里的那些早就该摘回来的苞谷。那是他自留地里唯一的收成,是他半年的口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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