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家在汉江南岸的巴山深处,四面环山,三面临水,三间瓦房,房头是肥沃的自留地,门前是宽阔的院坝,院坝前是青翠的竹园,竹园前是绵软的沙滩和清清的河流。儿时,母亲曾不止一次地说,我们的家园是一块风水宝地,世世代代一定要守住它。母亲到了临终时,还是念念不忘要为儿孙们守住家园,要求将她埋在房后的空地里。
父母离世,姐姐出嫁,守住家园的任务自然落在了大哥、二哥和我的头上。一九八三年我考学走了,后来参加了工作,常年在外,很少回家,我多么希望两个哥哥能安分守己,待在老家,陪伴父母的亡灵,给我留点家的感觉。可惜的是,大哥头脑灵活,精于算计,做起了生意,找了个城市户口老婆,举家住到了城里。二哥也是想方设法,辗转各地开商店,做食品,到老了竟然出外务工多年不归。
去年春节回家,老屋大门紧锁,蛛网缠绕,摇摇欲坠,磨房和院坝杂草丛生,野蒿长出一人多高,荒芜衰败的样子使人顿生悲凉。如果不是母亲的坟头和老屋窝在那里,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我魂牵梦萦的老家。
大哥的孩子是两个女儿,均已出嫁,我的孩子也是一个女儿,正在大学读书,二哥的孩子中有个男儿,我希望这个侄儿能够娶妻生子住在老家。不料去年春节他打来电话,说要把老家卖掉,凑钱在西安买房。原因是他找了个对象在省城康复路摆了个小摊,要求住到西安去。如果遂了他的意,母亲的心愿将如何实现?
那天在县城散步,遇见表叔,他说他住到县城好几年了,房子就在小河北,并热情地招呼我到他家坐坐。表叔是我们村的党支部书记,曾经号召全村男女老少要热爱家园,建设家园,可是到后来他却离开了家园。有天在街上遇见梅姐,她说也住到县城了。梅姐比我大得多,应该是我的长辈的年纪,只是辈分低了些,所以我称呼她梅姐。按理说,梅姐是村上极为普通而本分的人,是离不开家乡的,可是她却进城了。还有一天,在县城的汽车站遇见了淘气,我以为她是坐车进城买东西来了,但她却指着汽车站旁边的高楼,说她家就在十楼。淘气是她的小名,大名叫什么我并不知道。我只记得她的丈夫是瞎子,日子过得寒碜,她本人也不是那种能行的女人。她的进城确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我点到的这些人只是村里进城农民的极少数,其实这些年离开村子的人很多很多……看来,人去室空并不是我家老屋的特殊现象,衰败荒凉也不是我家院落的独有风景。这不由得使我想起今年清明节期间回家的一幕,走到的农家,家家都是关门上锁,经过的田间,处处都是渺无人烟,想找个老乡聊聊家常,也没有找到可以说只言片语的对象,使人心中产生无限惆怅。
农民进城,应该是时代的发展,历史的进步。但凡事都得讲究个适得其所,有些农民进城有好多事情可做,能够为城市的繁荣和发展做出贡献,那么就要毫不犹豫地进城去。而有些农民,进城后什么事情也做不了,只会给城市带来拥挤和问题,与其盲目攀比过着不伦不类的日子,还不如守在家园种树耕田,保护自然。
自然界要保持生态平衡,人类也应该有个平衡,比如:男女比例需要平衡,城市和农村需要平衡,如果失衡,就会出现很多问题。现在有些地方的情况是,城市拥挤不堪,人满为患,而农村荒凉败落。
或许我的想法与世俗格格不入,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
三十年前,在家乡的人们死守土地的时候,我却一门心思想跳出农门求学和工作。那时农村太为拥挤,城市辽阔,我想在更加宽广的环境里实现更大的作为。三十年后,我的想法慢慢变了,由于城市给我的感觉是拥挤不堪,环境质量变差,而农村却显得空旷荒凉,逐渐被人遗忘,我觉得退休后在城市的作为不大了,那就回到农村去,会老有所为的。
我不止一次地对家人说,等我退居二线后就回到家乡去,把老屋修缮一下建成“攀强书屋”。房后种树,房前栽竹,庭院养花,地里种菜。闲暇时在屋中读书写作,在竹林悠闲漫步,在地里浇灌蔬菜,在花园观赏奇花,在房前的大河里(吕河)游泳,在房后的小河里(平定河)浴足,在农家小院与乡亲谈古论今。更重要的是,将我一生的藏书陈列于书屋,供家乡人借阅学习,代代相传,以答谢故乡的土地和父老乡亲的养育之恩,也为了和家乡人一道守住心中的家园。
(原载于2013年第3期《海外文摘》文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