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又红了眼圈,汤药上她不敢假于人手,这些日子殷勤谨慎侍奉下来,人也瘦了一圈,两眼下各有一片半圆的鸦青。
雍正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拉着她要她上床来,声音虚弱,仍哄着她道,“你上来,且陪着我。”
皇帝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些许后怕与庆幸,黛玉听了也觉心酸,便只躺在他怀里。雍正两只手皆用力的圈上来,一只手搭在腰间,另一只手攥紧她的手掌,十指相扣。
顺福早悄悄的退了出去,地下的青铜大鼎里透出洋洋洒洒的淡白烟缕,吹淡殿内隐隐约约药物的苦涩气息。窗外喜鹊登枝,畅春园内也有小太监喜气洋洋的前去通报:
—— “皇上醒了!”
这一番病愈却也大伤了元气,政务上雍正再不敢似过去那般拼命,也愈发紧着培养小九的班底,甚至允其旁听朝政。
雍正二十五的十一月,皇帝密诏一应重臣入宫议事,至戌时,晋封为‘和硕荣亲王’的皇九子亦至乾清宫内跪听圣训。
皇帝命顺福取出一方盒子,里面装着两道圣旨,雍正却不肯给他看旨意上的内容,只凝望着眼前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继承人,郑重道,“这盒子只有你在登基后方可打开,两道旨意,择其一。”
弘旸心中狂跳,对雍正接下来的话有了预感,不免惶恐道,“皇阿玛这是做什么?!儿臣怎可——?”
雍正抬手止住他言语,一双眼锐利地盯紧他,缓缓道,“前明孝宗年不过十七便御极登基,创‘弘治中兴’;我大清圣祖爷更是八岁称帝,十四亲政,十六除鳌拜——”皇帝沉吟半晌,道,“朕记得曾问过你,是喜守成,还是进取?朕眼下再来问你,你可当得起——?”
弘旸心下激荡,再不推辞,俯首沉声道,“盛唐时万国来朝,仍有倭·国贼寇言‘日落之国’;今我大清四周仍有狼虎环伺,沙俄野心昭昭,欧洲诸国亦是敌而非友——儿臣必使我大清成‘日不落’帝国,创海清河晏,宏图盛世!”
皇帝欣慰难言,将手放在弘旸的发顶上细细叮嘱,“治大国如烹小鲜,勿骄勿躁。”
*
雍正二十五年年末,雍正帝退位,传位于皇九子弘旸,携皇太后南巡,渐少问政务。
乾贞三年四月,和硕郡王弘历奉诏前去为圣祖爷守灵,病逝中途。
年轻的皇帝打开那盒子时,除两道用了印却内容空白的圣旨外还有两张字条:其一,圈·禁;其二,杀。
【番外】与君共华年·上
【蒲牢】
雍正三年六月,十六日,微雨。
凉风疏雨,驱散了白日里四九城闷热的天气,至暮色深沉,雨势渐大,雨珠子似断了线般密密匝匝地垂落在琉璃瓦上。
养心殿四角下备了炭盆,和着袅袅的龙涎香气,直教人昏昏欲睡。小太监忙将窗子打开一角,沁凉的风裹携着湿润的雨珠轻轻吹进来,殿内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新。
殿外似有人语,雍正骤然被铜漏声惊起,拧眉去瞧案上的镀金珐琅西洋怀表,叫道,“苏培盛。”
苏培盛忙应声进来,身后却是太后搭着竹息的手由小太监引进殿内,和颜悦色道,“都这个时辰了,皇帝就算要忙于朝政,也该顾着自个儿的身子才是。”
雍正的眉头送开来,又吩咐苏培盛撤去桌案上的折子,方上前请安,“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怎的过来了也不差人提前知会一声。”
太后自在案几旁落座,关切道,“天热,我叫御膳房做了绿豆百合粥,哀家吃着不错,知道你还没睡,给你送一碗过来。”
雍正前生极其挑嘴,绿豆尚可,只百合做粥却是性恶的,皇帝的喜好不可被他人掌控,他便极力克制,左手持一串碧玉串珠,立身站着淡淡道,“多谢皇额娘”
绿豆百合粥软滑可口,入口一股糯米的清香。雍正挑着豆子吃了几口便搁了瓷勺,倒是小碟装着的酱菜口味独特,清爽又劲道十足。
竹息道,“这是隆科多大人打扬州给太后新送来的酱菜,说是比三必居的可口。”
雍正夹菜的手微微一顿,顿觉味同嚼蜡,“隆科多孝心可嘉。”他放下碗筷,任由竹息撤去粥菜,走到太后面前道,“皇额娘要是嫌天热,儿子可命内务府多送些冰,放在皇额娘宫中。”
“人老了倒也没什么,只是格外放心不下皇帝你。”太后叹了口气,“今儿上午皇后来送佛经时说起三阿哥,你近来可有关心三阿哥的功课?”
雍正坐在小几上,面向太后沉思,“前两天还问过他的功课,字是写的不错,学问上却无长进。”
太后似有感慨,“先帝有你们二十二个儿子,皇帝就不如先帝了。”
雍正若有所觉,“儿膝下福薄,让皇额娘挂心了。”
太后有些好笑,自嘲道,“也不怪你,先帝嫔妃多,自然子嗣多。你后宫才那么几个人,皇后、端妃、齐妃——比起那些在宫里头学宫规的秀女,终究是年纪不小了,想要绵延子嗣也难。”
雍正默不作声地听着,太后眼眸幽深,缓缓道,“今年虽只选进了四个秀女,但哀家瞧着个个都是我八旗中的翘楚,不愁没有合皇上心意的——华贵妃固然娇艳可人,只她的身子皇帝也知道,为了子嗣计,皇帝也该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