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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页）

县肉联厂建在Z县县城的最南端，北边靠着一条东西走向的国道，这条路四通八达，向东连接着D市、V市。隔着这条路与肉联厂相望的有个吕望村，传说西周时期的开国功臣姜子牙曾经来这里住过，村子因此而得名。肉联厂西边紧挨着一条河，叫作洚河，南边和东边则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麦田。

韩同强先去找肉联厂的会计贾桂仁，一个三十四五岁的小个子中年人，是个倒三角脸型，两只眼睛拼命拉开距离，仿佛单要留下鼻子从脸上逃出去一样。他左手自小残疾，大拇指严重退化，只有四根手指头，走路的时候会刻意用袖子遮挡着。贾桂仁领着他们来到厂区最南头的一个小院子里，让他们暂时住下，又吩咐老韩去领工作。

不一会儿，老韩回来，告诉他们下午就去拆掉厂里的旧仓库和旧办公室。他们接着走进隔壁的院子，那里早已经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大都跟老韩有亲戚关系，见了面热情地打着招呼。

那位姓韩的孤老头子也到了，负责准备午饭。他在小院角落的厨房里撑起了一口大锅，接通电动鼓风机，把灶膛里的炭火吹得旺旺的，很快就炒熟两大盆菜，还炖了一锅菠菜汤。十几个人拿着馒头，捧着大白瓷碗在院子里或坐或站地吃着。可栓柱觉得饭菜的味道实在不怎么样。

大家下午铆足劲儿干活，把旧仓库的顶子全部挑了下来，拆下的破旧水泥檩条码放在围墙底下。

正干得热热闹闹的，忽然听到厂门口传来一阵吵嚷声，接着就见十来个中年妇女不顾保安拦阻，硬生生地闯入工地。她们进来就抢夺建筑工人们手里的工具。有个胆大的，穿着笨重的棉袄棉裤，干脆爬到墙头上，大大咧咧地站在上面，嘴里连声嚷嚷着：“别干了，都停下！停下！”韩同强赶忙过去，大声喊道：“你们怎么回事？为啥让停下？”

“哼！这肉联厂占了俺们吕望村的地，当初俺们和厂里有合同，约定厂里如果有什么装卸、修路、拆建之类的活儿，只要俺们能干的就优先让俺们干。你们才来的这个什么‘破锣’厂长不懂规矩，忘了和俺们之前的约定，所以俺们娘儿们过来提醒提醒他。

快！叫他出来跟俺们谈谈！”那个站在墙头上的妇女牙尖嘴利地唠叨了一大通。

这时厂里保安部门的头头过来了，他说代表厂长过来，厂里已经了解了情况，正在开会研究处理意见，让大家耐心等待。

果然，时间不长，厂办主任就过来请为首的妇女到办公室进行协商，那群妇女呼啦啦都跟着去了。半个小时后，这些人面带笑容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工地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景象。

晚上收工时，老韩忽然提议让他们到以前去过的“大众快餐”

吃饭，大家不知缘故，以为老韩要请客。

“大众快餐”离肉联厂大约五里路，大家边说笑边走着，倒没觉得有多远。一位不到三十岁的细高挑个头的女人就从吧台后面站了起来，俏丽的脸上堆满笑容，这女人要不是嘴唇稍薄一些，眼睛稍鼓一些，你不由得会产生错觉，以为她是从挂历上走下来的电影明星。这人正是“大众西施”，她大概和韩同强很熟悉，甜甜地打招呼：“韩哥，雅座给你们预备着呢，人都到齐了吗？马上上菜吗？”

韩同强一脸大胡子下面也露出了笑：“掌柜的，等不及了吧？

快上菜吧，人都到齐了。”说着，他一伸胳膊就要去摸那女人的脸，被那女的用菜谱挡了回去。啪的一声，菜谱打在老韩胳膊上，发出一声脆响。

栓柱他们洗手洗脸完毕，一股脑儿拥进右边那间雅座，韩同强让老韩头坐首位，自己坐在旁边，其他人按年龄辈分依次落座。有个模样清秀的半大女孩子紧接着就把饭菜端上了桌。吃饭的时候，韩同强说：“‘大众快餐’这家饭店老板娘叫徐彩霞，她和贾会计是两口子。”大家有些诧异，但也隐约明白了老韩安排他们到“大众快餐”吃饭的缘由。

二楞嘴快：“老韩，俺们还以为你跟‘大众西施’有一腿呢，嘿嘿！”

老韩咧开嘴笑着说：“俺倒是想和她有一腿，可人家瞧不上咱，哈哈！”他示意关上雅间门，然后压低声音说：“听说贾会计当年是接班进的县外贸局，当时还不到十八岁。这家伙仗着自己吃公家饭，找对象挑三拣四的。只可惜手上有残疾，城里姑娘不待见，一来二去，年龄就拖大了。后来，这家伙脑袋瓜子忽然开了窍，既然城里姑娘不好找，那还不如在农村找个好的。不久他就认识了这位徐彩霞，千方百计买通她父母，硬生生地拆散了她原先在农村订下的那个对象，娶了她。”

“后来呢？”大家好奇地追问。

“后来，县里要建肉联厂，老贾被派去当会计。当初这小子不乐意，认为自己是当厂长的料，可局领导不同意。你想，县外贸局那么多好人，怎么可能让你一个残疾人当厂长呢？再说，这家伙也就学了点财务知识，他高中都没混毕业，能懂个啥哩。”

“哎呀，老韩，俺们不关心这个，快说说‘大众西施’！”二楞有些不耐烦。

“你听俺往下说。老贾自从当了会计，一门心思盘算着怎么挣钱，他可不是为厂里，而是为他自己。他觉得厂里业务招待多，就决定开个饭店，让老婆帮他看店。凡是和厂里有业务联系的，都晓得这个缘故，你若不到他这里来吃个饭，厂里结账的时候他就拼命地卡你。”

“老韩，难道你表妹夫不知道吗？他咋不管管？他可是厂长啊。”

“一言难尽！老贾的姐夫原先在乡里当乡长，现在提拔到县里重要部门当局长，大家碍着后台的面子，所以没人招惹他。”

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老韩停住话头，叫服务员进来收拾东西、沏茶。老韩对年轻服务员说：“闺女，俺咋不认识你，你是新来的吧？”

那个半大女孩子怯生生地望着他，回答道：“俺是过年新来的。老板，俺也头一回见你。不过，俺听俺姑提过你的名字。”服务员沏上茶退了出去。

喝了几杯茶水，大家有些乏了，都嚷嚷着回去休息。老韩到吧台要了一条烟，隔着吧台把脸使劲凑到徐彩霞跟前说：“你给俺记着账，咱们一月一清。俺们大伙晚饭就安排在你这里，以后天天来。”

老韩嘴里的热气吹到徐彩霞脸上，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红，害羞地说：“好，俺给你记上、记上。”

徐彩霞把他们送出门，招呼了几句，就扭着身子回屋了。

走在路上，老韩收住笑容，愤愤地说：“姓贾的，你还真有两下子。仗着自己是吕望村的，背后有人撑腰，净给老子挑事。看俺以后咋收拾你！”

栓柱走在最后面，他没有听清老韩嘴里说的什么，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一个女人都能开好饭店，看来开饭店也不算啥难事。

第二天，吕望村派出几个劳力，开着拖拉机来到工地上，把拆下来的檩条、砖瓦装上车，统统拉走了。此后，每当工地上运来沙子、水泥、砖瓦等物料，也都由吕望村的村民过来卸货。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发生更多的事情。

半个月后，仓库、老办公室都已经拆除，地基用土也已经整平、夯实了，县肉联厂的工地按照计划，今年要建成新式的冷藏库和新的办公楼。整个基建工程由县第二建筑公司承建，部分工程转包给了老韩。老韩新近高薪聘请了两位有执业资格证的技术人员，购买了一些必要的设备，注册了一个建筑公司，从此拥有了独立承揽建筑工程的资质，这是全县第一个私人成立的建筑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