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不明白裘细花是怎么进到轧钢厂卫生所上班的。
发生那次安全事故后,她爸被轧钢厂开除了,再没有上过班。
我没有问过裘细花,她靠哪门子关系进的卫生所上班。
我和海明继续在轧钢厂家属院的周围转悠,没事可做。
我们每天从理发店转到录像厅,然后再去台球室,我们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人,他们和我们一样无所事事。
有的时候我们也帮人要债。
有一次要债时我被打伤了腿骨,住了几天医院。
这事我妈不知道,我几天不回家,他们也不着急,也没有过问。
院子里的人好久见不到我,以为我工作去了。还有人跑到我家里和我爸说,你儿子终于找到事做了,改天把王佳的女儿介绍给你儿子吧。
我回到家的时候,我妈跟我讲了这件事,她还当真了。
我妈怎么不关心我这些天去哪儿了呢?
王佳是轧钢厂家属院门口一年四季骑着人力三轮车卖水果的女人。我呸!王佳这人的人品不好,我想她女儿也不咋样。难道我妈忘了吗?
我想好了,就算我爸我妈全残疾了,我也不会娶她女儿的。
王佳的女儿有一个很男人的名字———李晓东。
说起王佳,我还真有话要说。
王佳在家属院门口卖水果好多年了。最早的关于她的记忆大概是在我读初中的时候,那时候我经常晚上去门口溜达,偶尔和海明一起在她那里买些瓜果吃。后来,我们混熟了,我没钱时,先欠着。一年四季她都有瓜果卖,于是我欠她的钱越来越多。她也不催,我也不急。后来,我偷拿我妈的钱还给她。我妈发现了这事找到她理论,她们吵了一架后,我妈把欠她的钱全还了,有好几百的样子。
王佳呢,她继续招呼我吃她家的瓜果。
我问她要钱吗,她说尝尝鲜就不要钱了。
我不信,从此不再吃了。
王佳的瓜果摊晚上还做生意,她女儿李晓东经常帮她守摊,我对李晓东有些印象。
她的皮肤微黑,包菜头发型,瘦得像麻秆一样的她,俨然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有好多年没见过她们了。因为轧钢厂家属院的对面开了一家超市,每天都有打折的瓜果。家属院的老头老太每天早上排队等着超市开门。王佳的瓜果摊生意越来越差,有一天,她的瓜果摊突然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
我妈对我和王佳女儿李晓东之间的事突然有了些期待,尽管这件事八字没一撇。
在百无聊赖的冬天,我终于找到了一件要做的事。
我在一家理发店做学徒。如果来了客人,我招呼他们;需要理发的,我给他们先洗头;他们剪完头,我再给他们洗头;有时人多的话,我给这些顾客吹干潮湿的头发。没事做的时候,我就坐在理发店门口看路过的姑娘们,看着她们穿着臃肿的棉袄经过理发店门前。
这时候,我又想起裘细花了,她有一张青春姣好的面孔。她在干什么呢?有一次我去看她,她正往一个中年男人的屁股上扎针,那个屁股上的胎记和斑点恶心地对着她。那个中年男人的表情有些奇异的夸张,他疼得哆嗦着嘴巴对着裘细花说,轻点儿,轻点儿,帮我在痛处揉揉。裘细花当着我的面,用她纤细的中指在中年男人的屁股上轻柔地按摩了几圈,动作很娴熟。
裘细花做个护士也不见得好,做的尽是伺候人的事。
但是不知为什么,越是想起这些,我心里越不是滋味。
我想见到裘细花,就想在此刻。
我跟剃头师傅说了一声,我妈病了,我要去卫生所一趟。
我骑着自行车穿过那排硕大的光秃的梧桐树,手握在冰冷的手把上。没过多久,我拐进一条巷子,很快来到了轧钢厂卫生所。
我在门外喊了一声裘细花。
裘细花没有应答。我把自行车停靠在一棵树上,然后进去找她。
另一个护士说她跟着大夫上门问诊去了。我只好坐在长凳子上等她。
这样慢悠悠地度过时光,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慢在我心里已经结茧。
也许我们都长大了,各人有各人的事,我和海明、裘细花好久都没联系了。
上次见面还是在这里,也是冬天的时候。我每天回到院子,看见海明他爸坐在门房的椅子上,就忍不住多看他几眼,可他头也不抬。我没去问海明在干什么,也许他找到工作了吧。某一天,这个跟屁虫忽然从我身后消失了,我却浑然不知。
我靠在靠背上晒太阳,然后小睡了一会儿,梦里见到穿着碎花裙子的裘细花和一个人向我走来,他们经过我的时候没有停顿,也没有和我打招呼。我几次张口,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来。裘细花依旧那么漂亮……
你怎么睡在这里?有人轻拍我的肩。
我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裘细花。她旁边站着的是海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