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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发剂（第1页）

我很少染发，然而却喜欢留心染发膏、染发剂，有时候能在购物网站上翻一天染发剂店铺，就为了浏览浏览自己永远不会尝试的发色。

我染过的最具挑战性的颜色是酒红色。2000年左右，有一段时间流行红色系发色，我在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看了色卡，选了一款并不怎么夸张的发色。谁知染出来后并不是低调的棕红色，反而顶了一头红葡萄酒。自从搬到南关正街后，我家的三个女人就一直在四民巷里这家小店面剪头发，跟老板极熟。理发店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开的，洗、剪、吹、染、烫全是她一个人忙活，非常辛苦。

因为每次都去她家剪头发，熟门熟路，从不抬头看店名，所以已经忘了她的店是何名称。我妈特别喜欢姑娘能言善道的口才和朴实的为人，甚至几次三番给她介绍对象。除了能言善道，老板也特别能干，手底下出活儿，麻利。渐渐地，姑娘的理发店在四民巷附近小有名气，周边居民都很喜欢她的剪发手艺，爱找她收拾三千烦恼丝。我上大学后，臭美起来，看到漂亮的女同学纷纷化妆染发烫头，自己也跃跃欲试。年轻，有资本捯饬。我第一次染发，就选择了常来的这家小店面。结果出来后像个红酒缸。失望之余埋怨自己没有染发经验：老板虽然剪发手艺了得，但常来常往这家理发店的大多是中老年人和儿童，很少有顾客染发，即便染发，也多是老年人将白发染黑，操作容易，颜色也好把控。虽然染砸了，但我也不好说什么，又担心频繁染发影响健康，那段时间真是硬着头皮出门。有一次上专业课，课后班上一个男同学走过来和我聊文学，我一想到头上的“葡萄酒”和额前两道黑眉毛极不协调，恨不能当场就把眉毛也染红。那天发挥失常，现在想来还懊恼呢！

这次之后有了经验，后来再去染发或者烫发，直奔大店面去。理发连锁店店员基本都是男人，且喜欢聒噪，明明我不爱说话，但“Tony老师”非要在耳边问长问短，拉拉家常，搞得我很有心理压力，所以那几年不怎么频繁染发，倒不是害怕有损健康，而是被理发师喋喋不休的唠叨劝退了。后来去烫发，发现理发师不怎么劝人办会员卡了，如果顾客喜欢安静，他们就体贴地递过来杂志，偶尔再帮忙续续茶水，耳边清净了许多。

现在很少染发，更多了健康因素的考虑。“Tony老师”不烦人了，我却自寻烦恼起来。近年身体频频发难，不得安宁。2018年患了一场肺炎，彼时拖着咳嗽不愿意去检查，实在拖不过去了，才不情愿地去了医院。一检查，肺炎。大夫问我发不发烧，我说不烧，就只是咳嗽。

她对着胸片看了半天，说是肺炎没问题，但不清楚原因。

我当时一个激灵：不明原因？“非典”？医生没再说什么，只让我再去做CT。CT出来后，要安排住院，我不愿意——总觉得能住院的病是大病，宁愿多花钱也不愿意住在医院。医生便给我开了十天吊瓶，每天到门诊挂针。跑了十天医院，吃了半个月抗生素，又复诊三次，不明原因肺炎算是好了。但这之后我的身体便大不如前，这两年每年春秋两季呼吸道要么支气管炎要么咽喉炎。每每咳嗽一犯，我整个人都不好了，整夜思来想去安睡不了，就怕又碰上不明原因的病。去年胃又不舒服，一圈胃镜加幽门螺杆菌检查下来，非萎缩性胃炎伴糜烂。又是半个来月吃药的日子。胃炎刚缓解，七月份体检，甲状腺老毛病依旧，只得拿了体检单去医院复查，继续吃药。甲状腺疾病基本是终身服药，还要定期复查，增减药量，因此这两年竟是医院跑不停。如此一来，染发烫发时要将化学制剂往头上抹，更要慎之又慎，所以这几年竟不大去找“Tony老师”了，又重回家门口的小理发店，只剪头发而已。

如今老去理发的这家店叫“巧克力造型”，老板是个小伙子，老老实实的样子。我很少和理发师聊天，在这里剪了几年头发，也只问过一次他的情况。小伙子三十来岁，家在咸阳。他学了理发手艺后，在南方某市当过一阵子学徒，很快回来，继而在这里找了个门面，自己做了老板。他说在连锁理发店干很辛苦，而且要熬很久才能做到主理——也就是江湖传言的“Tony老师”的地位，晋升之路实属不易。小伙子一跺脚，离开了大城市霓虹灯的妖魅诱惑，回来离老家不远的城市开店，自挣自吃，还不受人气。“自由！”他笑着对我说。我没再往下问。

我在小伙子这里烫过一次头发，效果一言难尽，他建议我隔段时间等头发养好再染个色更好看，我没听他的。

不过他劝我染发，也实在勾起了我的爱美之心。

我便在购物网站搜索染发剂。这一两年白发频繁长出，拔不尽的发丝如同去了又来的烦恼，日夜侵扰。青丝泛白，令人惆怅，却不知为何惆怅，好像为了所有事，又好像不为所有事。搜索一圈，发现好多染发膏自己操作比较麻烦，想着本为消减烦恼，反而徒添烦恼，便几次作罢。去冬看着丝丝白发间杂在青丝里，不觉心动，又生了染发之心。打开手机购物软件一搜，竟有染发梳这种新玩意儿。视频里的美女打开机关，压一下梳子上的按钮，染发剂自动混合，从梳子的缝隙间挤出来。梳上染发剂，少则二十分钟，多则四十分钟，再洗去染发剂，头发就染成了。商家号称染发剂是纯植物成分，安全。我也不打算较真考究真假，反正能掩耳盗铃遮白发，何乐不为？我在店铺里停留了一个上午，翻完了所有使用后评论，又逐个打开买家视频、图片，仔细对比，才选了巧克力色下单。

染发梳果然十分省心，买回来三下五除二上好色，等着半个小时后洗头。染好后，往镜子前一站，发色没什么变化嘛！再打开灯一照，果然是浓浓的巧克力色。这下总算好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还不踩雷。拨拉开发丝细细察看，白发也无踪无影，心情一下好起来。

常说“相由心生”，有时候倒觉得心也由相变呢！

今年开春，我又买了栗棕色的染发剂，把头发往浅染了一遍。可惜“假作真时真亦假”，前几天天热，将头发中间扎了一股，其余披着，被朋友发现几根白丝杂在棕色头发间，颇为醒目。这两日我又开始没事扒开头发，在细软的棕发中寻找那几根已然泛白的发丝。

若如李白所言“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便是染发也无济于事。辛弃疾感叹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烦恼日生夜长，无消无停，一丝一缕染白头。这两三年，头上白发拔拔长长，如烦事磨人，欲不惦记又恐错漏。烦心青丝知，也难怪伍子胥会一夜白发，诗人们爱用“发”的意象，出家人更是要“剃去三千烦恼丝”。密匝的青丝与年龄同长同衰，磨不过世事无常，不能够“散发弄扁舟”，只好剪个清清爽爽的短发，暂时忘记丝长的烦恼，所以我少留长发。每当头发长过脖颈，立刻跑去理发店剪掉。染发，虽是自欺欺人之举，但能暂时忘却悄悄爬上来的白发，忘一日是一日，也能磨过漫漫无边的岁月。或许待年长日深，自能醒悟满头华发的从容豁达，不再对琐事忧心伤思。

这样的觉悟急不得，是时间一日一日细细流过生命才能悟得到的。学，怕是学不来。

如此，还是用染发剂暂且掩饰这三千烦恼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