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卞家窝棚要翻越两道沙坨子,干旱的气候和肆虐的风沙把坨子剥得光赤裸露,笤条棵子稀疏在上面,反衬出颓败、苍凉与贫瘠。
“当年还没有这些。”卞二懵指指插坨而过的浸渍沥青的木制电线杆,“家点着冒烟灯,集体户嘎石灯哩,照亮半截街。”
“嘎石灯?”小庞不知嘎石灯为何物,他只听农村的亲戚说过煤油柴油灯什么的。
“电石灯。”卢涛从切割钢板的父亲那里对熟称电石为嘎石略知一二。
“对头的,是那玩艺。”卞二懵在广阔的空间里——荒坨子的广泛中赶路——回忆旧事纯粹而真实。他说,“到了晚上,集体户周围经常有人注视,连我也去了几次。”
卢涛他们不知是什么原因,集体户的夜晚竟如此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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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突如其来的变故(7)
“户里只剩下谭韶芬一人。”卞二懵一语道破天机。
谭韶芬独自一人守着卞家窝棚集体户八间大瓦房的时代,也是土皇帝之子张金彪走火入魔地穷追知识青年的岁月。他在那段时间里都做了些什么事情,高尚一点儿说,是不是也给处在很深很黑暗中的谭韶芬一束光,或是照耀一下?事实怎样没人说得清楚。但是后来谭韶芬宣布嫁给张金彪,人们不能不溯源到他肯定带给她些什么。
“拔秋草时她腆着大肚子,我们推算他们倆那年春节前后处的对象,而且是那个那个啦,谭韶芬那年春节没回城。”卞二懵先融化而后下雪的叙述方式——倒装了谭韶芬和张金彪在那个春节夜晚的故事:
陷在他乡浓厚年味里的谭韶芬,并没有从村人的视线里消失,在几个阴暗的心里,她正像一片美丽的草地,溪流蜿蜒丁咚……张金彪整个身心全在美丽的草地上停留,他把这次她留在卞家窝棚过年看做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想到春风沉醉中草地上抒情的男马女马,彼此受到一股青草味儿的吸引……
大年三十晚上,爆竹冷脆地炸响,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被震落。屋子很冷,她围床棉被蜷缩在墙角,那盏电石灯还明亮,燃烧的滋滋响声陪伴着,在普天同庆的时刻,她想向它述说点儿什么。
“爸爸,妈妈!包饺子了吗?”她心里轻声问。
父母亲都在省“五·七”干校,城里没一位亲人,这是她没回江口市过年的缘故。
“韶芬,走吧,到我家过年吧。”同她铺挨铺的女同学说。
“谢谢你,”谭韶芬感激的目光望着她,“去年已在你家过了一个年。”
“那有什么。”女同学说。她看谭韶芬的样子实在可怜,“你一个人咋过年?”
“年三十煮点儿饺子吃,不就过年了么。”谭韶芬故意说得轻松。
这天晚上,该包饺子她没包,原因是包饺子自己也吃不下。母亲被下放在“五·七”干校学习,水田劳动加重了风湿性关节炎病情,双手僵硬回不过弯来,包不了饺子,扛枪杆子出身的父亲只会做一样饭——拨弄疙瘩汤。她本想去和父母亲过团圆年,“五·七”干校的严格规定,使她不能如愿以偿。
“爸妈吃到我亲手包的饺子,一定高兴啊。”谭韶芬这样地想着,寒冷将她的思绪撕开道裂缝,蓦然闯入一张她并不喜欢也不烦的面孔,停留只像鸟儿的翅膀盘旋一下就飞走了,她没去追赶,合上思绪就像合上一本打开的书。继续想她的父母亲在这样一个夜晚是否吃上饺子,咦,作女儿的嘛!
对她来说夜朝更深处沉,夜色也更浓重,孤独感愈加强烈。然而,窗外又是一番景象:村子沉浸在喜庆的气氛里,大红灯笼高高挂,焰火满天。柴门土院里已燃起篝火,到了接神时分。
“过年啦。”她望眼被灯光映射到墙上的身影,自怜起来,呢喃道。
脚步声轻缓地移近窗前,她直觉不是一种不诡,想走近的人正在走进自己,脑子立刻闪现见见他的念头。
“小谭!”
窗外的声音她十分熟悉。
“小谭我来给你送饺子。”
“等着,我给你开门。”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他。并不是自己就爱上了他,就想吃那碗饺子,她只想让他进屋来说说话。她清楚这一接受意味着什么。
张金彪端着盖得严严实实的泥盆子进屋,一股裹着稀薄雪花的风吹来,带来白菜、猪肠子的味道。
“荞面酸菜馅儿饺子,白菜片炒苦肠,都是你爱吃的。”他显得有些侷促不安。
“坐嘛。”她接过泥盆子,问:“你亲手做的?”
“不,我妈。”他仍然腼腆。
他的身上散发出淡淡的艾蒿苦香。
“你在家弄艾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