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安顺真的睡着了,安仁有些不舍地从床边站起身。
郭兴心领神会地同他出了医馆。
初冬的夜,风割在脸上,有些微痛。
安仁将篓子里,那少得可怜的几株药材,摆在了药架上。
难怪安顺回来的晚,实在是这季节,林子里早就荒芜一片,哪里有什么药材好采。
其实说是采药,明眼人都瞧得出,这是他的说词,好让安顺暂时离开众人的视线。
郭兴看着安顺的动作,白日的事他不知该从何处开口,正想着要如何应对,却听那老者先道来。
“你猜的不错,安顺拿给霍子鸣的药,里面确实被下了剧毒。”
安仁说这话时,他望向头顶的夜幕,见那黑云翻滚,星月皆寂。
旁人见此景,大抵只会觉得是个阴云天气罢了,待到明日太阳初升,一切又会天朗气清。
可他的天,早在十年前,便日日如此,毫无起色了。
“那安大夫是打算替他遮掩过去。”郭兴听安顺亲口承认,因他早有猜测,所以并无惊讶。
“遮掩?”安仁听到这并不恰当的词语,忽然一笑,“你也吃过那服药,应该知道我是用了什么法子,才治好你的病。”
郭兴想起他服药过后的剧痛,当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药虽能治病,却也能害人,说到底是我医术不精,钻研许久,也只得了这不尽人意的方子,如此猛烈的药性,根本不适合病弱体虚的人服用,稍有差错便不是救人的药,而是害人的毒。”
安仁抓着一捆药草的手,因过度的用力而颤抖着,足见他内心的挣扎。
郭兴见他如此激动,忍不住替他辩白,“以毒攻毒是会有风险,可现在七星镇人人自危,安大夫你冒险用药,也是为了大家着想,又何须自责?”
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想,郭兴平复了一下心情,道:“何况这药方与安顺下毒的事,并不无干系啊!”
安仁抓着草药的手慢慢松开,他将这两日的事细细想来,也许郭兴说得在理,他确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可世间黑白,哪是那么纯粹的。
今日他既然打算坦白,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郭兄弟有所不知,安顺虽然在药里下了毒,可他拿给霍子鸣的药,本就是我事先准备好的,如果不是霍子鸣在医馆门前大闹了一场,他所要取的药,与我开给你的那副并无差别。”
将压在心底的秘密道出,安仁忽然觉得一直遮盖在他眼前的阴云散去了,这么多年的怨恨与不甘,也都释然了。
“他的病已经伤及肺腑,我明知他服用此药可能有性命之忧,却依旧想拿他做体虚之人的试药之用。或许不是安顺想要杀他,我已然有此恶心,又怎么忍心让一个孩子为我担上这杀人的罪名。”
郭兴愕然,一时半会的功夫,也理不清这其中的对与错,支吾了半天才勉强说道:“那霍子鸣本就活不久,您与安顺……”
“事已至此,若是再开脱,我师徒二人与当年的谭三又有何不同?”
安仁打断他的话,其实这桩陈年的糊涂账要如何了结,他心中早有打算。
“万事错在我。明日一早,我会将此间种种告知镇上的人,但愿郭兄弟能看在我以身试毒的份上替我作证,还安顺一个清白。”
“安大夫……”知他想将所有的事都揽在自己身上,郭兴想劝他,可得到只是安仁伸手制止的动作。
“无需多言。”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换一个孩子长久安稳的一生。
往事如烟,良册身处记忆之中,掀开那些被时间掩埋的过去。
他看到七星镇的百姓们在得知霍子鸣一事的
真相后,心怀各异的面容,他们无心为枉死者伸冤,只在乎那赌命般的良药,是否能为他们带来希望。
又见他们在知晓救命的良方,也为丧命的毒药时,做出的不二选择。
更看到有的人平复如故,有的人因病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