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士麒终于一脚踩在了张山岛海边的礁岩上,他躺倒在地,再也没了力气。他全身浸海水,凄冷刺骨浑身痉挛着,却犹自嗤笑着。众人把两位公子又拖出了几十步,七手八脚地给他们换上衣服,给他们包扎伤口。
弟弟士骏也趴在他身边——他本想躺下来,可是后背上全是箭伤。幸亏他身披厚甲重盔,身上的伤不重,只有腿上的三处被射得深,其中一箭贯穿了小腿。
“两位公子!”田师傅狂奔过来,“去看老爷吧!”
两位公子被搀扶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山岩后面。
海边的战斗尚未结束,这里却一片肃穆。数以千计的兵士民众,都拥挤着跪在四周。而眼前,金冠横躺在雪地上,衣甲上血迹干涸。
查应才瘫软地跪在金冠脚下,他也是重伤,身上十四处刀伤箭伤血流如注。几个医工正给他撒药包扎。
莫儿也跪在旁边的角落里,她看见了金士麒便跑过来,扯着他嘤嘤地哭了。
金冠早已丧命。
他在阵中便被乱箭射死,一腔的血早已流尽。
弟弟士骏低吼一声,冲过去扑在父亲的遗体上。他只是犹自颤栗着,竟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金士麒走过去,跪下。他缓缓地磕头,随即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不停地叩拜着这老爹。他心中肃穆而平静,如冰一般。只是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来,在雪地上凝结成点点寒冰。
他心怀着一种深深的震撼。
眼前这老家伙,还有那些殉难的将领。所有的这些人昨日还在金士麒的眼前,都活生生的喜怒笑骂。而此刻,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了。无论当世、后世,他们背着多少争议——是贪婪,是无能,是腐化,是懦弱。但毕竟在最后一刻,他们战死在阵上,死得其所。
士骏伸出手来握住他哥哥,崩溃般地哭了出来。
万人哭嚎,张山岛上一片悲鸣。天启六年正月一战,留在觉华岛上的将领全部殉国——
金冠,龙武中营参将,迎敌战死。
季士登,龙武右营游击将军,迎敌战死。
姚与贤,龙武左营游击将军,因溃兵自责,战前自刎而死。
张国青,宁远缁兵游击将军,守龙头粮仓战死。
胡一宁,宁远缁兵游击将军,守山上大营战死。
吴玉,山东登莱水师游击将军,守浮桥战死。
龙武和其余诸营中,都司、守备一级的军官也基本战死,只剩下查应才领兵抵达张山岛。千总、艟总一级的军官,也只剩下金士麒等四人。
五千龙武水师,只逃出来1200人,半数来自中营,少数来自右营;登莱水师尚余存400人;其它逃来觉华避难的溃兵还剩1400人。总计残兵三千。
金府在岛上的400私兵,只活下来140人,人人带伤,能勉强一战只有半数。除了田师傅依然气定神闲,那4个百总只剩下老魏一人。
觉华岛上的两万百姓民众,一万七千人侥幸逃生,天可怜。
觉华岛已经沦陷了,留在那岛上的军民全被屠杀殆尽。建奴那一万骑兵伤亡不过数百,大陆上还有后续的部队源源赶来。
张山岛上的残兵难民却没有后援,四周是无尽的冰海。还有那座残桥。之前它是逃命的通道,现在却是一根要命的绳索。那断桥处距离海岸仅150步,距离冰层仅100步,对面便是建奴大军。
此刻,金冠已经离世。金士麒好像看到一颗棵大树轰然倒下,他悲痛而震撼。但恍然间,他又觉得头顶上豁然开阔,好像卸下了什么负担。
“好吧,现在这岛是我的,这些军队和民众都是我的。”金士麒心中如海涛澎湃: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承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