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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吧,你站这么大老远,我说话还得费劲,我现下这情况实在没什么力气了。”
黎豫从善如流,来到圆凳坐下,颇为愧疚的开口了,“此番是我和穆谦对不住你,以为事情做的周密,没想到转头就被发现了,是我们思虑不周,害你遭了罪。”
肖珏倒是不在意被连累,也不接这话,只是苍白着脸色笑道:“你去岁弱冠,现下又能唤你一声‘至清’了,如今仔细打量着,的确能从你眉眼之间瞧见几分阿徼的影子,日子过得可真快,我有些想阿徼了。”
提到兄长,黎豫湿了眼眶,自从萍姐姐去后,就再也没人主动在他面前提黎徼,“兄长有你这个挚友,能够含笑九泉了。”
肖珏却摇了摇头,“先时我得你相佐,乃是拖了他的福,否则以你的无双智计,又哪里能瞧得上我?当初在北城门外,得知你是他弟弟对我震撼太大,以至于放任着安国侯相欺却没有援手,在北境时,又亲眼见着你拔剑自刎却无能为力,我一直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阿徼,怕是哪日到了地下,都无颜见他。”
黎豫听了这话更加自责,“不,当初我以兄长与你的情谊相挟,实非君子所为,该说有愧的是我。”
“既如此,咱们就不要再彼此揽责了。”肖珏轻轻一笑,用疲弱的声音道:“我还有桩事想求你。”
第231章风起(7)
黎豫实在想不出时至今日他还能帮肖珏什么,仍一口应下来,“只要我能力所及,绝不推脱。”
肖珏见黎豫面色郑重,笑容比方才深了不少,“先时给阿徼的那件轻铠听说被你讨了去,不知道你肯不肯割爱。”
黎豫知道肖珏念着跟兄长的兄弟情谊,虽然有些不舍,但说到底只要没送出,那就还是肖珏之物,“只是那件轻铠已经破了,虽说已经补好,但也就只能留作念想。”
“足矣。”肖珏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些年,我一直郁郁不得志,也只有在北境那几年,日子虽然苦些,但比京畿快活不少,还结交了阿徼这个生死兄弟,足慰平生。”
黎豫虽与肖珏交情不深,但从过去兄长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到,肖珏其人极为要强,如今却徒然生出伤感之语,惹得黎豫也不由得感慨起来。
黎豫颇有分寸,知道不能肖珏伤重难支,换药的时辰不能耽搁,两人略说了一会子话,黎豫便起身告辞。
肖珏每每见到黎豫,都会想到黎徼,难免想换着法子多留黎豫一会儿,这次黎豫告辞,肖珏却意外地痛快,遣了小厮将人送了出去。
回程时,两人弃了马车,漫步在月下。
“今日总觉得沉戟有些消沉。”黎豫越想越觉得反常,“在北境战场上,他数次伤在阿克善刀下,比这更严重的也有,却从没见他如此。”
穆谦沉默良久,轻轻握住了黎豫的手,“方才安阳偷偷告诉本王,肖沉戟的腿骨断了。”
黎豫闻言大惊,急道:“当真?可有恢复的可能?”
“安阳说今上遣了御医过来,腿虽然能保住,但以后怕是会不良于行。”
黎豫联想到方才肖沉戟那副目空一切的表情,瞬间明白过来,“如此说来,沉戟这一身好功夫岂不是废了?他已经知道了?”
穆谦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自然是知道了,安阳是个没主意的,事事都依着肖沉戟的意思来,这种事自然不会瞒他。”
黎豫顿觉血气上涌,开口难得带了三分怒气,“沉戟这些年为了避若素师兄的锋芒,也为了避免肖氏树大招风,弃文从武,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全靠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搏杀来的,如今腿废了,比杀了他还残忍。咱们当今这位天子,当真好手段!前头用着若素师兄在南境整肃世家,后脚就把人家兄弟打残,倒是一点旧情也不念!”
穆谦冷哼一声,“这孙子登基前,就一直以宽和仁厚博取贤名,一践祚又大老远把姓郁的接回来,尊师重道礼贤下士的名声他是赚足了。而且,肖沉戟这事上,他还有更绝的。”
“更绝的?”黎豫整个眉头拧成了疙瘩,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你知道我现下根本没心思去猜。”
穆谦见他忧心忡忡,索性直言道:“今上责罚完肖沉戟,立马让安阳领了一道诏书回来,给肖沉戟封了永宁侯,安阳则晋了一等镇国公主的位份。肖氏如今一门两爵位,肖沉戟他爹和兄长还没袭爵呢,他倒好,先封了侯爵。皇位上这位,可是把恩威并施玩明白了。”
“恩威并施?不见得吧!要我说,这就是杀人诛心!”
“这话何解?”
黎豫冷冷一笑,“你若被打断了腿,你记恨吗?”
穆谦换位思考,瞬间勃然大怒,“别说是腿,就算是腿毛,本王也得让他十倍奉还。”
“那你说沉戟会记恨吗?”
穆谦抱着手臂,“会,但不敢表露吧。不过,肖相那个性子,可不好说,明日暖阁说不定有好戏看了。”
黎豫眉毛一挑,“这就是今上的高明之处,在外人看来,是今上误伤臣子,才降天恩。可内情却是,他废了你,再施重恩于你,让你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明日肖家无论是谁,只要是去御前闹,就是不识抬举枉顾圣恩,就是不体恤今上,小肚鸡肠没有度量。到时候,这位再假惺惺说两句愧疚之语,即便多谋善断如若素师兄,恐怕也会落入彀中。不得不说,你这位兄长,玩弄帝王心术真是一绝啊,当真没辜负先生的教诲。”
穆谦排兵布阵不输黎豫,但谋算人心之术,他确实不如黎豫,现下听完黎豫的分析,只觉阵阵恶寒,“肖家就只能吃个哑巴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