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雀磬微微吁气,起先直视也需莫大勇气,那手晾在半空,肤色比正常肤色尚白上许多,皮肉收缩,挂在指骨上,似薄至透明的蛇蜕。而她并不会缠那护手布,左绕右绕,急得鼻尖冒汗。原本马含光展开一段,桌上还连着一团,伍雀磬一慌,却将这一团掉去了地上,约莫六尺的布带,地面上滚开去也有段距离,马含光一点点收回来,再教给她缠法。
伍雀磬一语不发,默默听其讲解。
马含光有教书匠的潜质,不涉武功无关夺位,他能轻声慢语不催也不急,更没有诸多挑剔冷嘲热讽。
反正伍雀磬手笨,当初马含光教她洗衣烧饭、插秧种花,她没有一样能做得成。
反正她看不见,反正她还有马含光。
“少主。”马含光见她半晌不动,抬眸轻唤。
伍雀磬仍旧望着摆在自己掌心中的那只手,哪怕多了一层遮挡,仍觉那形状之中的不正常。
她摸他本该是中指的位置,紧蹙着眉问:“为何?”
马含光顺她视线,见到当年毅然割舍的断指空缺——为何?因为他要深入万极,要以最快速度取得万极宫主的信任,而万极宫主的心腹大患正是当年的左护法。马含光为取信于人,毫不犹豫参与刺杀圣宫护法。于刺杀一途,再没有比袖刃更合适的武器,他因此斩了自己中指为袖刃腾空,如此肝脑涂地,使宫主圣心大悦。
只是刺杀尚未进行,却迎来峥嵘岭一役。
若马含光早些出手,铲除左护法,或者当年的许多事都能改写,而直至今日他仍然无法撼动对方哪怕分毫,马含光左手缓缓握拳,喉间传出再漠然不过的回应,仿佛那根本不是他的手,伍雀磬问他为何断指,他答:“我不想要。”
伍雀磬知他冷漠,他向来视人视物不是蔑视便是不屑一顾,因再无其他,多少也称得上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回由平静转为刺骨寒厉,却是转瞬间爬满至他身体每一个部位,乃至指尖,都有股一霎不能压制的恨恼。
伍雀磬道:“我以往怎么就没发觉呢,你拿这手整治我,我那时觉得这手可齐全了,一巴掌上了脸,一二三四五,一根都不少。”
马含光阴煞着脸望她,须臾后才微挑薄唇,气氛终算和缓。
“试试这里。”他拉她手抚那断指指根处,而后噌一声冒出截银光,袖刃露头,吓得伍雀磬赶紧收手,而那银刃恰好是马含光半指的长度。
“江湖有间血雨楼,专育杀手。这袖刃是那班杀手的绝学,亦是生死关头最后一招保命计。我今日拆解下来给你看清楚,若少主喜欢,来日装一个来玩玩。”
伍雀磬忙将头摇成拨浪鼓:“不喜欢。”
马含光低声:“你之所以没发觉此手残缺,是因此前有乌金护手支撑,那是丐帮至宝,可伪造关节,混淆视听。不过少主今日这缠手缠得极好,比那乌金护手结实不少。”
伍雀磬望马含光被裹成粽子的手掌,嘟囔:“谁还没有个第一次?”
马含光音色更低,略略已有些嘶哑:“属下今日将保命的底线全部呈予少主,不知少主心中,今后又会如何看待属下?”
伍雀磬被问得心跳略颤,贝齿咬唇,娇艳唇色愈发殷红撩人。
马含光似笑非笑望她,垂眸秀发,玉颈香肩,年纪轻轻,不过十二,却到底当得起宝镜荷塘里的一枝莲。
廖菡枝。
☆、第35章 过渡
马副坛主的好脾性,统共能维持一日半不到……这样子。
伍雀磬皮开肉绽满身伤,也只为自己换得一日养伤的清闲。这一日里,官勇兴冲冲杀来讨人,料得必见到少宫主哭天抹泪、梨花带雨地扑倒在自己的宽厚胸怀。他还刻意等了等,就指望马含光时间充足,将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哪知一赶到——“马叔叔求换姿势。”
“别动。”
“这姿势舒服了你,我多难受啊。”
“那好,把腿环过来。”
“不行,好紧张,我得抱紧你。”
马含光沉着脸,半个头都被伍雀磬塞在胸口双肘勒住。官勇在前,便见到二人旁若无人,伍雀磬由坐肩改为乘骑后颈,被马含光高扛着笔直路过。
后来张书淮前来,伍雀磬正于茵茵芳草间看那人教她入门拳脚。
伍雀磬心思并不在功夫上,马含光换回便装,浴后洁净,长发整束,面上青茬无踪,虽则前几日宽袍散发边幅不修也并非难看,可今日焕然一新才知道,这当中竟有天差地别。
人就应当穿得干净体面一些,系带勾勒腰线,笔直的身量,仍是墨衣,却既非厚重也不拖沓,清清爽爽,将长发收归耳后,垂落肩背,没有一丝余杂,那么相似,记忆中舞剑萍上技荡山河的掌门亲传。
待他站定,回眸之间,昔影却又烟消云散。
张书淮拿绿豆糕逗少主,伍雀磬半点也不爱吃,又不愿显出老气横秋相,叉着腰,不服气往上蹦,夺张书淮手里的糕点。
马含光靠近,张书淮原还硬撑着非要亲手喂给伍雀磬,伍雀磬不乐意,马含光半字不吭就站在二人边上,站了老半天。
张书淮浴着春光却觉比夏阳灼人,终于宣告失败将油纸包一股脑塞给马含光:“你自己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