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对门徒很了解。有时也很纵容,一个人有强项有弱项,不能要求他面面俱到。顾竹轩相对更为严厉一些,狠狠的剜了后生一眼,所有的闲情雅致都没了。
季云卿岂是个善茬,明知故问的厉声道:“谁打压你了?怎么个过分法?”
此言透着愠怒,杜月笙唯恐徒弟处理不擅,会越说越僵,随即准备启口帮腔。
白九棠看了老头子几眼,有所感知的弯回了话锋:“打压在所难免,这毕竟是英租界,洪门的势力很强大,不比得法租界青帮能只手遮天!希翼、祈求只是废话,真有这个实力就不怕站不住脚!眼下尚有两日期限,我想留下来做个了断。”
听他这么一说,三位大亨各怀心思的松了口气。
顾竹轩“笑面虎”的称号,来源于他罗汉一般的笑颜,及藏在皮囊中那彪悍的主导风格。其实杜月笙在“笑面”二字上,比他的造诣要高得多。
“我这个门徒别样没什么好!就是刚强、孝顺,将来可成材、也可依靠!云卿兄,算年纪、论辈分你都比我杜某高一筹,行事方法各门自定,我不便掺言,但看人用人,我自认为拿捏得不差,推举给你的人选,一定错不了!关键是看你怎么用了。”
杜月笙乐呵呵的一席话。说得季云卿脸色骤变,翻来覆去的白白红红。此言字字珠玑都在讥讽他:辈分高,阅历广,却育人无方,门下无猛将。
且收尾之时,隐隐透出了杜老五的得意:你无人可用,我本是好心割爱,你光顾着眼红,成何体统啊?!
有人吃了理亏的苦药,会忍气吞声咽下去,可有人吃到这种苦药,却会逞一时之快统统给吐出来。
苏三揣摩着两位大亨的表情,感到他们玩的不止是字面、字义的游戏,但又说不清到底有什么古怪。
眼见着季云卿就要翻脸了,她忍不住脱口说道:“不久前季师叔才帮九棠做了担保人,谁想一转眼就生出了打斗的是非来,这恐怕不太好吧!杜师傅,您觉得有必要再陪九棠去说明一下吗?!”
白九棠诧异的低头看了看倚在怀中的女人,又不可置信的扭头看了看一旁的季云卿,最后面色复杂的看向了斜对面的老头子。
杜、顾二人均有些讶然,一时间倒无话可说了。季云卿脸色平静了许多。不过还是跟个老小孩似的,硬邦邦的扭着脖子不发话。
在那十来秒里,病房中的男人,不管是老的、少的、还是盛年的,一概都成了哑巴。
苏三觉得要季云卿开口承诺什么,是不太现实的事。这位大亨虽不见得如白九棠所想的那般万恶,但也比想象中的更为倔犟。不打不闹不谈僵,已是一种圆满的收场,不必撕破脸来三方都难看。
再说,杜月笙肯亲自出面为白九棠说话,已使她大大的安然了下来,加上还有顾师叔的帮衬,这一局白门算是变相的完胜了,何苦要咄咄逼人,见好就收不好么。
杜月笙及时的恢复了从容,展颜起身道:“九棠,我陪你去院方解释一下吧,免得有损你季师叔的信誉。”白九棠垂下眼帘和苏三对视了几秒,松开手臂随老头子出了病房。
病床两侧的季、顾二位大亨,面不和心也不和。待杜门师徒离开后,气氛更显得低沉,把倒霉的苏三压成了扁扁的一块硬币。
她坐如针毡的抖了抖睫毛,悄悄溜了二人一眼,硬着头皮说道:“长辈们都来探望我这个晚辈,实在是令人感到过意不去。不如由白门做东,趁此机会和大家聚一聚吧。”
她本是想活跃下气氛,一不留神就率先抬出了心下琢磨的潜台词。中国是个人情大国,官场、商场、包括极道,都脱不开“交情”二字。作为一个曾经的富二代。她多少都懂得这个道理,当了几个月的“白相人嫂嫂”,她更是深有体会。
杜月笙所说的人生三碗面,套用在此,非常贴切。
人面多是靠吃吃喝喝熟络起来的,情面则是在热络中提炼出的精华,场面就更简单了,效仿杜氏,食客三千,有朋自远近来,皆不亦乐乎,久而久之场面就铺开了。
二位大亨对望了一眼,双双露出一副欲言又止、左右为难的神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苏三只好假装不懂事,豁出去扬声唤道:“外面都有谁啊?宁祥呢?”
“在————!”宁祥应声钻进了病房,小心翼翼给两门大亨施了施礼,远远站在门边问道:“嫂嫂,您叫我?”
“宁祥,你到医院大堂去翻翻电话簿,给翠亨亭挂通电话去,若实在找不到就跑一趟好了,给我订几桌酒席,今天我们白门做东。宴请杜师傅、和师叔们一聚!”
翠亨亭在华界小西门一品楼附近,在四马路上叫长三出局的大老板们,颇喜欢跟风往那里打堆。
名流富商在法租界狎伎,是很低调的,跟在华界的放纵大相径庭。
法国人的管理再松散,也是属于西方管制,颇讲求言论自由,大报、小报的记者热衷于将矛头指向大人物,制造花边新闻抢人视听。
有身份的客人叫先生出局,多往南市、小西门、闸北,沪东、沪西等地区。尽量避开媒体的追踪,以求无伤大雅的放纵不至于次日就变成全上海民众的谈资。
除了这一点之外,有钱的富豪们也甚为无聊。爱把四马路的先生带到华界去与同僚或好友请的当地长三比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