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遍,就是三千多万字。
轻歌曼记得,当时她一想到皇姐每天要抄一千多万字,又想到父皇待她比待皇姐好心里有点不安,于是偷偷地跑到皇姐住的生愿阁往里看。本是为了让心里的不安感好受一些,结果按耐不住好奇心厚着脸皮钻了进去。
她很少见过皇姐,因为她一直觉得皇姐不好相处,冷艳的容貌淡漠的气质总给人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疏离感。
那时她还不知道,那叫敬畏。
幼年时期的轻歌曼在生愿阁门外踌躇了好一阵子,后来她想到父皇对她那么好,皇姐肯定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底气才足了一些推门而入。
她发现皇姐又沉稳了不少,不到五十岁就到脚跟的水蓝色长发昭示着主人实力的突飞猛进。轻歌曼下意识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颜色和皇姐的一样,唯有发尾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违和的白,长度也只到臀部。
更何况,她与皇姐虽是姐妹,但她只不过比皇姐晚出生十年而已。
十年啊,凡人只有几个十年的光阴,可对于神来说十年,太短太短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生愿阁的见面,她的皇姐轻罗听穿着白色的里衣,白色的腰带束紧纤细的腰,蚕丝所制的冰蓝色外衣只是随意的披在身上,与她水蓝色的长发融为一体。轻罗听右手执笔,却没有在抄书,左手撑着脑袋,整个人是半躺着的。轻歌曼进来的时候,她也只不过淡淡地抬眼一睹,懒散地目光中没有被她发现偷懒的慌乱。
年幼的轻歌曼正疑惑着,突然注意到了轻罗听背后堆积成山的竹简,她惊觉原来在不到两天皇姐就已经将三百遍《缎砾笺》抄完。
父皇真是低估了皇姐。‐‐这是当时轻歌曼的想法。
三天期满后,轻歌曼无意中撞见了后花园在和父皇喝茶的皇姐。他们说了几句轻歌曼听不太懂的话。
剑眉星目,英俊刚毅的父皇严肃地问:&ldo;听儿,抄书三日可有所悟否?&rdo;
长发挽起,身着紫色长袍的轻罗听声音依旧清冷:&ldo;缎也,乃制衣之物;砾也,乃沙中之石。我谓得我令俯首、传我令真口以缎者也,可助我容光,但非手足是也;我谓行我令无漏、见我令叩拜以砾者也,可拥我不倒,易取信,然也切不可轻心待之。&rdo;
……
声音变得遥远起来,轻歌曼轻抚手中的《缎砾笺》残片还未回过神。真正的〖水逾宫〗毁了之后,《缎砾笺》也不知所终,现在想来饶是父皇曾罚皇姐抄前两卷抄了三百遍,这三百零一部《缎砾笺》最终毁得只剩下现在她手中剩下的墨迹模糊的残片。
轻歌曼苦笑一声。
皇姐,父皇早知你的能力对不对,《缎砾笺》生涩难懂是每一任帝皇才能有所参悟的书籍,父皇那么早就给你,惩罚是为了帮你掩饰。
皇姐,父皇重视的只有你,我不过是个玩物罢了。表面上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实际上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空壳。
皇姐,如果当初我没有任性地陷害你,我们是不是不会亡?
皇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如何。是想要你光复我族,还是报复冰族。那个搅得我族上下乱套的女子明妃就是冰族,虽然你没有看见,但是,但是……
皇姐,明妃是我的母亲,你能不能留她一条命?不对,她早就死了。
皇姐,要是我早点懂你那番话就好了。要是我早点懂,我说不定就可以……
皇姐,皇姐……
轻歌曼攥着《缎砾笺》的残片放在心口,无助和悔恨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冰冷的地板上,缚影目光溃散无限悲凉。
他们都困在过往的记忆中出不来了。
梦魇,蒙心。
……
其实,轻歌曼不知道,在她听完轻罗听那番话晕头转向一概不懂,心觉无聊还不如去找母妃玩早早就走了的时候,错失了最后一幕。
得到满意答复的父皇欣然离去,神色凝重的轻罗听在沉默许久之后,缓缓抬头,寒意充斥着剔透的蓝眸,似水一般荡漾在毫无起伏的话语中。
&ldo;另,如缎者叛我,必除之后快;如砾者反我,我亦无法,必在其雏形之时舍小保大,则起儆猴之用,平乱党心。若不守以上两条,我族不能长久兮。&rdo;
天生的帝王心术。
她上述完书中所悟,却留下了所得的结论。
凡事都不能尽数告知,否则你就成了无用人。‐‐这是轻罗听告诫自己的。
非问莫答。
保身,难以算欺君之罪。
她又怎会不知,父皇破例给她看《缎砾笺》不说,还允许她抄模三百遍,刻意留下一天半供她研读是因为他在政治上遇到了困扰。
可她也只能言尽于此,过多反而会令人生疑引人猜忌。她方才的那一番话不懂之人觉得她就是拆解了书名意而已,虽然加了一些独到见解,却不会让人忌惮。
半句&ldo;可助我容光,但非手足是也&rdo;已经足以表明她的意思,后面的&ldo;可拥我不倒,易取信,然也切不可轻心待之&rdo;是她对父皇待民生额外善意的提点。至于父皇能明白多少,她懒得去想,只是撇开这一切不说,父皇要是过不了明妃那美人关,她再委婉地提醒劝阻也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