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姒姒,你说你舅舅与阁主,如今会是在做着什么事?”
她一双眼乐呵呵的瞧着我,滴溜溜乱淌,眼睛闪烁得十分厉害,“觉年你说呢?”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是不扼腕的,如今这世道,盲婚哑嫁是少了,却多了一些个破坏规矩的家伙,老爱在婚礼前便混出个“带球跑”的新娘,让邻里街坊好生嘲笑一番,却总得端个面子哂笑一声,好声好气道,“你们家的那个媳妇当真好生养。尚未进得家门,便已经珠玉在身,保不准入了门,便是一年抱两,两年抱三,多子多福气。”
奈何阿君的情况实属特殊,料想他与那阁主,再怎么珠胎暗结,再怎么暖玉馨香,他们也没办法搞出个男男生子的玩意儿吧,饶是如此,我心中却也是不好受的。虽说之前调侃阿君的时候,我曾经用铜板前面是一后面是朵小菊花的段子嘲笑过他,但当真要联想他与那阁主在一起的模样,我心中又无可奈何酸了酸。
我被姒姒的笑晃了好一会眼,过了一会才答她,“如今的世道,大抵有婚约在身的情侣,总是会互相调戏一番的,这调戏来调戏去,一回生二回熟,这边摸上一摸,那边欲拒还迎,比起那些个霸王硬上弓,也算是多出些情趣吧。”我有些伤怀,不免叹了句,“风月中的情事,谁知道呢?”
姒姒笑得岔了气,笑得几欲含泪,我心中暗暗道了声,瞄了个咪的,笑笑笑,笑什么笑。
我轻飘飘瞟了姒姒一眼,一双眸子潋滟晴光,“姒姒笑得情思荡漾,莫不是……”我又苦着脸问她,“若然是如此,那么你舅舅和阁主,究竟哪个是攻哪个是受哇?”
待姒姒笑完,又好生打量我一番,才道,“觉年对舅舅的认识,果然还太浅显。”
我正欲潸然泪下,对于她的这么个解读,倒是很受听的,“我与你舅舅相识,也指不过才一个月的光景。”
在上山之前,我也没想到,我在斐弥山上的第一个夜晚,会是这幅模样:我坐在毡子上颤颤巍巍,姒姒拽着我的手家长里短。
斐弥山民风彪悍,其中八卦风吹得尤盛,我在心中窃窃私语,阿君啊,你这个族长做得委实憋屈。这股子歪风邪气,该治!
饶是如此,我仍旧十分狗腿的趴在桌子上,听那姒姒讲那些过去的事。我也才知道,世间并无空穴来风的好事,这斐弥山上的歪风,那么多万年,吹来吹去,其中汇聚而成的最大一股气流,便是族长阿君的情事。
姒姒说得手舞足蹈酣畅淋漓,我坐在榻上时不时的为阿君抹一抹心酸泪。
阿君,我竟不知你自卫的这条路,走得如此曲折蜿蜒!
这些个八卦事,若然是别人提起,我是要在心里默默打上个折扣的,但是由姒姒口中说出来,我却含了十分的笃定,坚定不移的相信她所说句句是真。
我捧了一手心的瓜子递到姒姒面前,谄媚一笑,“姒姒,吃瓜子吧。”
姒姒斜依在床栏边,捻了枚瓜子在手心,娓娓道来,“凡界有云,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其实这句话放眼仙界妖界,也是一理通百理明的。凡人们看着神仙总觉得金光闪闪,远看像是平白镀了层金边,实则神仙也有神仙的难处,九重天上的规矩多了去了,其中有一条便是,那些生来非仙胎却又因着世间造化做了神仙的,须得除七情,戒六欲,说白了便是得不近人情,若然一个人让你看着持重冷漠,为人处事冷冰冰的,那大抵算半个神仙了。”
姒姒吐了吐瓜子皮儿,接着道,“实则方才我只是在吐槽,姒姒我实在不欢喜九重天上千千万万条的规矩。尚好我这个舅舅虽在仙籍上占了一席,却得天独厚生在九尾狐一支里,舅舅是照着旧体统直接升的仙,便也可以不必守着这些个规矩。但我琢磨着,兴许是舅舅在仙籍里待了太久,生生浸泡出那些仙界的不良习气来,姒姒近些年看,倒觉得舅舅生分了不少。”
我刚嗑了枚瓜子,听了她一席话,差点哽在喉里,呜咽着说,“姒姒是说,阿君无情冷漠?”
姒姒白了我一眼,嗤笑道,“你看着像么?”
我暗自摇头,“我觉着阿君待人是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像如沐春风一般。”
姒姒喝了口茶水,把茶杯放在我手上,点点头会心一笑,“你也是如此觉得的吧?不仅是你,每个人都是这样觉得的。其实,你不知道,我这个舅舅虽好,却有个毛病。你瞧着他待人温存和煦吧,但也便是如此而已了,大致于他而言,众生平等,再怎么独特拔擢,天上的仙君抑是地上的走兽飞禽,在他眼里,都是别无二致的。但许多人并不知情,说起来惭愧,姒姒我当年,还曾经思慕过舅舅一场的。”
她抖出了这么个包袱,我骤然反应不过来,只目瞪口呆将她望着。
她轻巧拈了枚瓜子,悠悠然道,“我能如此轻松的说与你听,大抵真是想通了,但放在当年,我也曾是情窦初开的一只小小狐狸。那时我刚满五百岁,家中欢欢喜喜摆了宴席与我庆祝生辰,恰巧天庭天君带着他的小儿子路过青丘,见着底下的宴席摆得喜庆,便承了我爹娘的面子一并过来做客。这么一顿饭吃下去,那名天君小儿回去之后便说是思恋上我了,寻死觅活的想要与爹娘说亲。”
我磕了满满一手瓜子皮,将那姒姒的陈年往事当做阿娘的睡前故事听,倒也入味,还不时称赞几句,“唔,这瓜子腌得蛮好,味道不咸不淡,十分可口。”
一谈起这门亲事,姒姒倒是有些怨气的,她道,“方才我也说了,不喜欢九重天上那些子旁杂的规矩,对这门亲事很不感冒。于是甫听得这门亲,我便匆匆让阿娘打发着走了,却不想那天君小儿是痴情得很,三天两头的往青丘这儿跑,东西是流水般往家里头送,那阵子家里的客人倒是多出不少,个个都说,天君的小儿子爱上了青丘的小辈,是爱得死去又活来,爱得像是得了痴症。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那阵子我阿爹阿娘是不堪其扰,连带着我的压力也忒大,这件事之后的几百年,便是连斗胆与我说话的男仙都屈指可数。”
“可是那天君小儿却不知道,姒姒我是吃软不吃硬,他坚贞,我比他更为坚贞,他静坐,我便绝食,他自缢么,我便投水,阵仗闹得挺大。为此天君还亲自腾着云雾下来说情,我阿爹阿娘没法子,又在我面前做了工作。阿爹阿娘难得拉下脸来,我却通通觉着他们是觊觎那小儿的家底,想着与天庭攀亲戚,越想心中越是气得慌,连带着与阿爹阿娘的关系也便僵了。”
“阿爹阿娘没法子,只得请了舅舅来。我以为他亦是爹娘请来的说客,扳着面孔待他,没想到他听完爹娘的陈述,居然漫不经心道,狐狸族的孩子难道还要由着天庭那边颐指气使么,天君那边便由某去推了吧。我一脸的惊慌,抬眼便被搂入一个温热的怀抱里,舅舅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头哄着,姒姒乖,姒姒说不嫁,那么不嫁便是。彼时他的语气温柔得当,我的心忽而异常的安定下来,只觉着眼窝潮湿,慢慢升腾起无以名状的感觉,像是被卷入了云里,撞上了温软如棉的云层,那些所谓的伤心,不再是伤心,所谓的委屈,也不再是委屈了。”
姒姒摞下这么一番话,听得我心里是悲喜交加。欣慰的是,聊了这般久,这姒姒与我竟还算是半个战壕里的同志,同志见同志,两眼泪汪汪啊。愁绪的是,姒姒方才所言不虚,阿君能搂着我,听我讲述心中的委屈,他也能够搂着阿猪阿狗,低眉轻笑,我于他而言,与其他人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