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破天荒,三爷没外出,正在屋里同张姨娘说话。
红昭绿袖自然都躲了出来,拉着张红玉在围廊上有一搭没一搭叽咕,晴秋闲不住,人小又接不上话茬,索性拿了针线笸箩出来,挨着她们做起了针黹。
她做的是一副棉手套,用的是旧棉袄拆出来的棉花。沉心静气走针,等再一抬头时,发现红昭绿袖都没说话了,全围着她看。
“好密的针脚。”
“看你挥扫把那架势,我们原当你只会做些粗使活计,没想到针黹功夫竟也不错。”
张红玉也凑过来看,见靛色麻布上面一点纹饰也没有,不无可惜地说道:“怎么不绣点东西?你小孩子家家,忒素净了不好。”
晴秋脸上一红,腼腆道:“我不会刺绣,只会缝纫,叫姐姐们见怪了。”
不会刺绣?大伙儿惊讶问道:“你娘在家没教过你嚒?”
世人都以描花刺绣、纺纱织布为女子一生要事,无论贫寒还是富贵,这是她们从幼时起便要日夜磨炼的课业,难得遇上了一个说不会的。
晴秋摇了摇头。
从前在家时,她要外出压车,还要做农活,哪里顾得上学女红这一套呢?就是缝纫,也是她入了府以后实在冻得没法儿,自己琢磨会的。
红昭见这小丫头面露窘色,不免起了怜惜之心,因说道:“你既拿得住针,刺绣便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要学几样针法,这也容易,家常里无非也就‘齐针’、‘枪针’,学会了便也能绣得一茎草,两瓣花;若再下苦功夫学会‘单套’、‘双套’,连走兽都能绣了!”[注1]
晴秋听红昭这样一说,心下也有些意动,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这丫头一双水汪汪的杏核眼倒生得好看,红昭心里一窝,便推了推绿袖,笑道:“满府女红最好的自然是咱们太太,丫鬟堆里,就只数你绿袖姐姐的还略能看些——回头你多说两句好话,哄着她教你,保你三五个月便可出师!”
红昭绿袖是张姨娘跟前的红人,按腊梅的话便是“起小跟着的”,情分和待遇都不一般。晴秋在燕双飞这些时日,是轻易不肯和她们纠缠的,这回话赶话到这里,不禁抬眼瞄了瞄绿袖的神色。
见她闻言只是俏眸一转,掖着手,并没言语。
晴秋知道红昭的话是谦辞,看她们身上穿戴的绣品,无不是穿花纳锦,再想往日姨奶奶身上,更是描鸾绣凤一般幻彩辉煌,想想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因笑道:“若姐姐能教我,我哪敢拿好话弄虚哄人,须得买上两斤点心孝敬孝敬!”
绿袖嗤道:“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还希图你两斤点心?”虽这么说,却仍捡起晴秋的手套棉胎仔细端详,见她绗的棉花针脚细密,一丝不苟,可见心性沉稳,不是那等毛糙之辈。
便道:“罢了,回头若见我得空,你赶着来问我,我教你就是了。”
晴秋心中雀跃,正待说话,只见三太太的丫鬟冬青急匆匆顺着围廊走来,见她们都在这里,忙拉了张红玉的手,小声问道:“姨奶奶在屋里嚒?”
红玉说在呢,问她有何事。
冬青“欸”了一声,道:“大舅老爷来了,说要找太太借四十贯钱,太太不与理会,叫我来找姨娘,我想着回她一声。”
红昭绿袖无声地对了对眼神。
红玉冲冬青撇了撇头,道:“先别回,三爷还在屋里。”
她这样一说,冬青立刻明白,当下忙道:“那我过会子再来。”
虽说穆三爷将燕双飞一应大小事都托给姨娘,但舅老爷打抽丰这事若被他当场拿住,一顿夹枪带棒的排揎是少不了的,她自个儿倒是没什么,若连累太太吃瓜落,就不好看相了。
绿袖从旁对冬青笑道:“你先过来,我细问问,说不定等会儿我替你回了——四十贯钱是什么由头?中秋节不是才给了他二十贯嚒!”
冬青嘴一撇,也道:“谁说不是,连我们太太都拿这话问他呢,他怎么说的?喔,他说下月初八陈公事做寿,他要拿钱做喜敬,说四十贯钱还不够瞧的。谁知道呢,往年也不见他这么殷勤的。”
太太崔氏的娘家本是小吏出身,祖祖辈辈都供职于提点坑冶铸钱司,也就是老百姓口里所谓的“钱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