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菜牌,盯着方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些胶片,实际上是要被销毁的。”
“什么?为什么!”方靖大惊。
“当时艺星签下周策的时候,已经安排他走青春偶像路线,接的广告也大多是运动饮料、运动装、球鞋这样的,需要良好形象。你看到周策在那片子里露点了吧?”
方靖点点头。周策在那场戏里确实有露点,是和他手下一个流莺的十八禁镜头。不但三点全露,而且那场激情戏拍得极有性虐待的意味。
“后来艺星发现了这部戏,就出钱把所有的拷贝都买了。其他的全部被销毁,只有这一张不知怎么的被留了下来。你也知道,电影资料库里灰有多厚,不是我无意中发现,这胶片说不定就一辈子不见天日了。”
“那你还找没找到其他的东西?”方靖急切地问。
李奉倩遗憾地摇摇头:“没,就这一张。对了,你做拷贝了没有?”
方靖点了点头,把碟片从包里拿出来,“我拷了一份在碟里,一份在电脑里。这片我得仔细看看。”
“唉……”李奉倩幽幽长长地叹气道,“不知为什么,跟你说了以后,仿佛卸下一个重担。国王长着驴耳朵!”
“国王长着驴耳朵。”方靖也跟着她叹气起来。
(第十章未完 秃笔垦题扭)
过了一会儿,菜陆续上来了。李奉倩似乎很喜欢这家店做的菜,吃了很多,方靖根本没有胃口,一个劲儿地说话。
“我觉得这片子就是为了最后那一分钟存在的,前面的部分拍得再好也不过是二流黑帮片,最后一分钟才发现这片子是讲边缘人的。”
“哦?说说看。”李奉倩很感兴趣地蹙了一下眉头,作出一个用心倾听的姿势。
“这就好像侦探小说一样,所有的线索都是为了最后找出凶手的真面目而铺陈的。就说为什么九哥不害怕警察却害怕老大一样,这个人的道德观念整个就是扭曲的。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杀掉小春。”
“这一段被刻意淡化了,”李奉倩喝了口水,“从小春走去找九哥,一直到被杀掉,九哥都没出现过正面镜头,唯一能表现他心理活动的就是一个烟头。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方靖稍一思索,斟酌着词句说:“我想可能是因为他并不爱小春。虽说他对小春很好,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这样的感觉。”
李奉倩赞同地点点头:“你的直觉很敏锐。他确实不爱小春,他爱的是一种假象。他跟小春像演戏一样扮家家酒。那个镜头我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他们两个对坐像夫妇一样吃饭的时候,小春是完全没化妆的,九哥衣着也很朴素。他们反而是靠褪去伪装来演戏。”
“也就是说……”方靖的脑袋里仿佛一条浑浊而奔涌的河,泥沙翻滚下,逐渐有金沙沉淀的光芒反射出来,“这个镜头是暗示着,九哥必须抛弃人性的一面才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然而他又无法抛弃掉人性,于是只好在现实中给自己筑起一个幻梦,那就是小春。”
李奉倩笑了:“一点也没错。所以电影刻意冲淡他杀掉小春时的挣扎,因为他杀掉的不是爱人,而是他的幻梦。你再考虑一下他吸白粉的那个情节呢?”
“……靠毒品带来的虚假幻梦换来片刻的宁静,这就是他最后为什么又要去找个妓女代替小春的原因。他已经上瘾了。”
他们俩聊着聊着,方靖终于觉得饿了,又叫了两盘生煎。吃完饭,方靖坚持由他付账,倒让李奉倩很是过意不去,互留了电子邮件地址。
回到家,方靖又把那电影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一直到眼睛酸痛,他连澡也没洗,脱掉衣服倒头就睡。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而那天晚上梦里全都是周策的脸,染着金色的头发,闪亮的银耳钉,永远贴着胶布、嘴角带着伤疤的脸,反反复复在梦中出现。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脸色很憔悴。洗脸时他在镜子里好好端详了一下自己,苦笑。那种沮丧又兴奋的感觉一直在心里萦绕不去,然而吃完早饭总算感觉好了点,神智比较清楚了。厨房里收音机开着,里面传出马连良的《空城计》。西皮二六的胡琴腔调儿一出,不知怎么的,看着窗外的太阳,手里还捏着湿淋淋的碗,方靖突然跟着收音机大声唱起来。
“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我也曾差人去打听,打听得司马领兵往西行,
亦非是马谡无谋少才能,皆因是将帅不和才失街亭,
你连得三城多侥幸,贪而无厌你又夺我的西城。
诸葛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了司马到此谈、谈谈心,”
他唱得兴奋,丢了碗,一把抄起抹布搭在胳膊上。
“命人把街道打扫净,等候司马好屯兵,
诸葛亮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