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已经一致表决通过,公共墓园将搬迁到距离梨花村三公里外,建设效果图大家都看了,非常漂亮,祖宗睡在里头,比散落在外面好。
梨花村少见地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搬迁坟墓。只有长河一直没有行动。因他一个人,要负责老罗家大大小小那么多墓的搬迁,压力很重。
他时不时牵着牛坐在东边的山坡上,远眺梨花村。
东边新的梨花村已经繁荣起来,道路规划方方正正,来去自如。路灯排排站岗如卫士,守卫着新时代的发展。现在的梨花村,朝着产业化农业方向发展。驻村书记带着新来的年轻人栽大棚、开直播、搞物流,一片热火朝天。
而西边旧的梨花村好似一个被遗弃的蚁穴,那些经过人类行动而踩出来的道路,如今很多已经被野草覆盖。
公墓那边,每天都有吹吹打打的声音。长河转头数着自己的坟头,盘算着搬迁的计划。
唢呐声声,又响起在罗氏血脉开始的地方。
那些曾经种在祖坟边上的梨花树,因虫蛀而早已枯死,早已没了仙气。
在这梨花树下,埋着罗家的祖先。道士问长河:“都迁么?”
一向长河不愿做什么决定,这次他很坚决:“都迁,都迁到一块去。”
第一层,先请三代的子孙。罗维元率先被搬了出来。罗余干燥,已过一年,这棺材连漆皮都还是八成新。
第二层,请二代的平辈们。长乐和长庆双胞两兄弟,终于安眠在一起;大房家的三个孩子,棺材板太薄,请不动,后来只好外层裹上几块木板,硬撬起来再缝补。
第三层,请一代的长辈们。金氏和马氏,晒到了新时代的阳光,从坑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哼呀”一声,好似谁伸了个懒腰。大丰的棺材板,是卸了一道门做的,现在早腐烂不堪,尸骨和木头混杂在一起,又费了些力气整顿。
第四层,请罗家老爷子,罗家全部的血脉来源。只可惜,罗家老爷子去的时候,是用一个担架盖着一块白布下葬。地段如今紧靠着一片洼地,挖到底,尸骨都没挖出来。大约,已做了养料。
长河跪在旁边,几次哭晕过去。
他是罗氏一切发展的见证者,他对躺在这里的每个已故的人都有着深刻的记忆。他的血脉亲属们长眠地下,留下他孤孤单单守在这里。
他好似一个被诅咒的守墓者。
罗氏几代迁往墓园去,一个个都刻上了名字;没有照片的,就依稀按照长河的记忆画出来再放进去。
挖掘机轰隆隆的推开了村口的路,一天天肉眼可见的推平、打坑、奠基,修成了一条高速公路的其中一段。
算下来,长河已经是村里最老的老人儿了。时不时地,村委会还要请他来讲讲梨花村的故事。可是长河笨嘴,总也讲不好。
有时候他孤独地点上一根烟,坐在东山坡子上遥望梨花村。在混浊的烟雾中,长河的嘴巴却自然而然地讲出了母亲曾和他讲过的那些故事。
东边,杨树已经催出了芽苞,可梨花村的梨花再也不开了。再东边,一条建设中的高速公路蜿蜒着伸向遥远的地平线,似乎不知终点。
高速公路两年就建成通行,川流不息的车辆如发展的时代一般一遍遍碾过这里,无人再问起这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