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停没想到他竟敢开口,目光落在江于青身上,审视意味十足,江于青浑身发僵,低下头,露出一截细细的脖子。
陆云停说:“别以为蒙骗了我爹娘,进了陆家,这事儿就能这么算了。”
“我想弄死你,”陆云停淡淡道,“轻而易举。”
江于青哆嗦了一下。
陆云停不想看见江于青,直接让他滚出去,江于青出了屋子,没了那股子弥漫的药味,屋外太阳大,竟让江于青觉出了几分自隆冬里逃脱出来的暖意。
江于青这才发觉自己后背都湿了。
他迟钝地想,这陆大少爷生得好看,玉人儿似的,可却吓人得紧。
江于青本能地觉察出陆云停说想弄死他的话,不是在吓唬他,和村中人的咒骂不一样,陆云停是真的会弄死他。
江于青不知如何形容,两年之后,识过字,读过书的江于青再想起今日事,心里浮现了几个字:菩萨玉面,蛇蝎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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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父、陆母对自己的儿子再了解不过,他们知道陆云停不喜欢江于青,只不过自打江于青入了陆府,陆云停便奇迹般地醒了过来,二人焉能不信那术士所言。在二老眼中,江于青就是陆云停的救命良药,是福星。
相较于生死,陆云停的那点厌恶和抗拒,就微不足道了。
何况,在陆夫人看来,江于青除了出身低,是个男孩儿之外也没什么不好。江于青性子柔顺,乖巧,听话,是个老实的,知恩图报的孩子。陆家是江洲大户,再往上数五代,也是乡野出身,二人的门第之见不深,否则也不会当真毫无芥蒂地就给二人写了婚书。
陆母怀陆云停时伤了身子,以至于陆云停生来就体弱多病,对这个孩子自是百般疼宠。
江于青救了陆云停,陆夫人对他更是看重。
陆夫人是江南人,生得眉眼秀美,说起话来时温声细语,江于青从未见过这样的人,她拉着江于青的手,一口一个于青,让江于青诚惶诚恐,有些受宠若惊。
江于青敏感,自然能觉察到陆夫人对他的善意和感激。
江于青在家中行三,不上不下的,也得不了他爹娘的喜欢,家中大小事,江于青总是做的最多的。如此一来,陆夫人这份善意,便显得弥足珍贵了。
投桃报李,江于青想,陆老爷和陆夫人虽然拿五十两银子买下他,但是对他很好,他们都是好人,陆大少爷不愿他做他的妻子,那就尽心照顾他。
兴许是自小身子不好,陆云停脾气不好,见江于青成天往自己跟前凑,厌烦得连一个好脸色也欠奉。
时下正当盛夏,江洲多雨,入了夜,突然就下起了一场急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连绵不绝,飘入了陆云停梦中。梦里也是湿漉漉的,陆云停好像又回到了那座画舫上,画舫悠悠地停在湖心,夹杂着谈笑声。
突然,画舫进了水,船上一片兵荒马乱。
陆云停正在思索如何离开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生生跌入水中。
这是冲他命来的。
陆云停不会水,甫一落入水中,水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钻入他的耳中,口中,刹那间,连尖叫声都远了。
“大少爷,大少爷,”几声低唤穿过了重重水浪钻入水中,陆云停猛地睁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才发觉是陷入了梦魇中。
陆云停胸腔内的心脏跳动得剧烈,过了好半晌,他才缓过神,直接就看见了坐在床边的江于青。
江于青正担忧地看着他。
陆云停身边离不得人,江于青索性睡在一面屏风之隔的榻上,雨夜多惊雷,将江于青吵醒了。这是他头一夜独自守着陆云停,心里不放心,下意识地走到床边瞧瞧陆云停,就发觉他白着脸,满头大汗,双眼紧闭着,显然是在做噩梦。
江于青说:“大少爷,做噩梦了?”
陆云停醒后依旧有几分心有余悸,闻言却不愿露怯,皱着眉说:“谁让你坐我床上的?”
他一开口,声音已经嘶哑了。
江于青一个激灵,就站起身,有点儿无措地看着陆云停。陆云停闭上眼,吐出口气,方摆脱了溺水的黏腻和窒息感。窗外雨下得大,不时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江于青已经去倒了杯水回来,水是温水,他这几日有意地学着留春和引月如何去伺候陆云停,“喝点儿水压压惊。”
陆云停盯着那几根端着杯子的干瘦手指,眉毛拧了拧,到底口渴,伸手接过水喝了半杯。温水入喉,五脏六腑都似得了熨帖,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小六呢?”
陆云停问。
小六是陆云停的随身亲侍,江于青想了想,说:“夫人将他叫走了。”
陆云停一顿,说:“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