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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第1页）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半分血色，他傻子一般望着她微弱地呼吸。旁边的护士急得直向他打手势，他心如刀割，失魂落魄，有人给他端了张椅子，他也不晓得要坐下去。那目光如胶，只是凝在她的脸上。他问护士：&ldo;她伤势怎么样？&rdo;护士只答：&ldo;很严重。&rdo;他问：&ldo;是怎么受的伤？&rdo;护士支吾不答，沈家平笑了一声，说：&ldo;许先生，有些事qíng你不要过问才好。&rdo;他悚然一惊，心中惶然，满腹的疑问只好硬按下去。

他也不晓得是过了多久，窗上本来有丝绒的窗帘，此时都用金钩束了起来，抽纱沉沉地垂着，外面的太阳薄薄的一点透进来，混沌如同huáng昏。而静琬躺在那里，只如无知觉沉睡着的婴儿一般。许建彰坐在那里，身体渐渐发僵，可是脑子里仿佛什么都不能想。这间卧室极为宽敞，东面的紫檀架上挂着一把极长的弯刀，那刀的皮鞘上镶了宝石，底下缀着杏色流苏，极是华丽，显然是把名刀。架上另搁着几柄宝剑，长短不一。另一侧的低柜上，散放着一些雪茄、香烟盒子之类。他呆滞的目光落在chuáng前的挂衣架上，那上头搭着一件男子的戎装，一条皮质的腰带随便搭在衣架底下，腰带上还套着空的皮质枪盒。许建彰看到这件衣服虽只是军便服，但肩上坠着金色的流苏，穿这样戎装的人，除了慕容沣不作他想。

下人来请他去吃饭，他胃里像塞了满袋的石头，沉甸甸的哪里有胃口，只是摇头。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静琬偶尔呻吟一声，护士走来走去，给她量体温、量血压、打针、拭汗。他坐在那里，只盼着静琬快醒来，可是似乎心底深处萌出一丝不安，仿佛在害怕什么未知的东西一样。下人又来请他吃晚饭，这一天竟然就这样过去了，过得这样快，却又过得这样慢。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只听见女子柔和的声音：&ldo;尹小姐怎么样了？&rdo;外头的一个老妈子答：&ldo;还没有醒呢。&rdo;跟着门被推开，他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不过三十余岁年纪。兰琴忙向那贵妇道：&ldo;这是许少爷，尹小姐的表哥。&rdo;又对他说：&ldo;这是我们四太太。&rdo;

他素闻这位四太太的大名，知道她是慕容宸生前最宠爱的一位姨太太，慕容沣未娶，听说慕容府里就是她在主事，于是连忙站起来，很客气地叫了声：&ldo;四夫人。&rdo;四太太原本跟慕容宸出席各种场合，所以虽是个旧式的女子，但落落大方，伸出手来与许建彰握手，说道：&ldo;许少爷幸会。&rdo;又说：&ldo;唉，静琬出了这样的事qíng，真是叫人心里难过。&rdo;

许建彰心中正自担忧，听她这样一说，越发心痛难当。四太太又说：&ldo;吉人自有天相，表少爷也不要太着急。&rdo;又问：&ldo;表少爷还没吃饭吧？&rdo;说完叫过外面的一位听差就说：&ldo;你们如今是越发没规矩了，客人在这里，为什么不请到后面去用饭？&rdo;

许建彰忙道：&ldo;他们早请过几遍，我没有胃口，所以才没有去，再说已经十分叨扰府上了。&rdo;四太太笑吟吟地道：&ldo;表少爷又不是外人，为什么这样客气？我们六少这两天太忙，所以抽不出工夫来，请表少爷不要见怪。表少爷将这里当成家里就是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他们。&rdo;

她一口一个表少爷，许建彰满腹的疑惑就像肥皂泡一样膨胀到了顶点，轻轻一震就要迸裂开来。四太太又说：&ldo;饭总归是要吃的，就是静琬醒来，也一定不愿意见着表少爷饿着肚子啊。&rdo;她再三地相邀，许建彰却不过qíng面，只得起身去吃饭。

他自是食不知味，但慕容府里的下人招呼得还是十分殷勤，餐后是西式的做派，又有甜食又有咖啡，他哪里吃得下，糙糙呷了两口咖啡就回去看静琬。只见四处的灯都已经开了，走回那楼里去，走廊里灯火通明，沈家平却站在走廊上，见着他微微一怔，许建彰也没往心里去，沈家平抢先一步敲门说：&ldo;六少，许少爷回来了。&rdo;这才将房门推开。

慕容沣正在窗前与一位外国医生说话，听见了才回过头来，许建彰虽然来往承州多次，但从未见过慕容沣。此时乍然相逢，心里无端端一惊，只见他比起报纸上的照片来，脸色微黑，眉目清峻，神色间有种从容不迫，倒是少年老成。

他只得称呼一声：&ldo;六少。&rdo;慕容沣淡然地微一颔首，又转过脸去用俄语与那外国医生说话，那医生亦用俄语作答，过不一会儿，那医生又陪着慕容沣走到chuáng前去，低声与他讨论着什么，许建彰料想他们是在说静琬的伤势，只是自己一句也听不懂，仿佛多余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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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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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静琬仍未苏醒，总是沉沉睡着。四太太倒是每日过来两趟，看看静琬的伤势，又安慰许建彰几句。这天晚上过来后，却随手从丫头手里接过只匣子，jiāo给许建彰说：&ldo;这两天有几位太太小姐来探望，只是医生吩咐过尹小姐这里要安静，所以我一概替静琬挡了驾，这些个东西，是人家送给尹小姐的，你先替她收起来吧。&rdo;

她走后许建彰打开来看，竟是厚厚一沓礼单，上面所列，大都是些昂贵稀罕的药材，什么百年高丽参新鲜熊胆虎骨鹿茸，还有送镇邪所用玉器的，有送古董玉饰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下头的落款，尽皆是承军中要人的女眷。他捏着这厚厚一沓礼单，就像捏着一块燃着的热炭一样，从手上一直灼痛到心里去。

待得静琬渐渐苏醒，已经是三日之后。她伤口疼痛，人却是清醒起来，睁开眼来，兰琴已经喜得嚷道：&ldo;小姐醒了，小姐醒了。&rdo;医生护士都聚拢来，她目光只在人丛中逡巡，却没有看到许建彰。早有人去报告了慕容沣，他本来开了通宵的会议，此时正在睡觉。一听说，来不及换衣服，披了件外衣就过来了。见着她醒来，不禁露出笑容来，脱口道：&ldo;你总算醒了。&rdo;一旁兰琴也笑道：&ldo;这下子可好了，小姐终于醒了。六少担心得不得了，隔一会儿总要来看小姐。&rdo;静琬见他神色憔悴，眼中满是关爱，心下感激，问：&ldo;六少……&rdo;

慕容沣心中会意，说：&ldo;事qíng已经基本平靖下来了。&rdo;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ldo;静琬，好在你没事，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快活。&rdo;她勉qiáng笑了一笑，问：&ldo;我这两天人迷迷糊糊的，好像觉得建彰在这里，怎么没有看到他？&rdo;

慕容沣道：&ldo;我派人请许少爷来陪着你，他也确实一直在这里。不过正巧今天中午余师长请他吃饭，所以他出去了。&rdo;静琬听了，隐隐只觉得失望。

许建彰这数日来茶饭不思，今天也仍旧是食不知味。余师长在自己家里请客，自然是一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那余师长与许建彰是通家之好，女眷也并不回避。余太太素来爱说笑，一面给许建彰布菜，一面就笑道：&ldo;许少爷虽然受了几天牢狱之灾，但也算是有惊无险，今天家常便饭，算是替许少爷压惊吧。&rdo;

许建彰哪里吃得下去，余师长问：&ldo;尹小姐的伤势，不知道眼下要不要紧？&rdo;许建彰叹了口气，说：&ldo;好几个外国大夫每天轮流看着，就是没有多大起色。&rdo;余太太笑道：&ldo;尹小姐福慧双全，必然能逢凶化吉，再说有六少的严令，说是医不好尹小姐，要拿那些大夫是问呢，他们敢不尽心尽力？&rdo;余师长听她说得不伦不类，忙打断道：&ldo;喝酒，喝酒。&rdo;亲自持了壶，给许建彰斟上一杯。

许建彰慢慢将那火辣辣的洋酒吞下去，满腔的话终于再忍不住，说：&ldo;余师长，你我相jiāo一场，你今天对我说句实话，六少对静琬……对静琬……&rdo;说了两遍，后头的话再问不出来。

余师长对余太太道：&ldo;你去将上回他们送的高粱酒叫人拿来。&rdo;余太太答应着去了，许建彰见他支走余太太，心里越发不安，直愣愣地盯着他。余师长却又给他斟满了杯子，接着就长长叹了口气，说：&ldo;想必你也瞧出来了，六少对尹小姐颇为爱慕，我劝你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识时务者为俊杰。&rdo;

许建彰数日来的担心终于被证实，一颗心直直地坠下去，一直往下落，往下落，像是无底无边一样，只是生出彻骨的寒意来。余师长又道：&ldo;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说，说出来也该打嘴巴。可是你我相jiāo多年，我不告诉你，良心上过不去。尹小姐确实是女中豪杰，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就冲她孤身来承州救你这份胆识，我就要对她伸出大拇哥儿，赞上一声&lso;好&rso;。六少瞧上她，也是qíng理之中的事。我是外人，说了你也不要恼，我看啊，尹小姐对六少，也未必无意。&rdo;

许建彰脱口道：&ldo;静琬不会的。&rdo;

余师长又叹了口气，说：&ldo;会不会我不知道，可是这承军上下，人人皆知她是六少的女朋友，她也不避什么嫌疑，一直与六少举止亲密。尹小姐在三小姐府上住着，那可和大帅府只有一街之隔。&rdo;将声音压得一低，说：&ldo;有一次因紧急军务，我连夜去见六少，沈家平支支吾吾说不清六少的去处，叫我在花厅里等了足足大半个钟头，才见着六少从后面回来。后来我在小阳chun请客，借着酒劲逮着沈家平问这事儿，六少的秘书张义嘏也喝得差不多了，大着舌头嬉皮笑脸跟我拽文，说什么&lso;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rso;。我是粗人听不懂，那帮秘书都哄笑起来，沈家平这才说，尹小姐不比别个，你们再在这里胡说八道，瞧六少知道，不拿大耳掴子扇你们。&rdo;

许建彰心中乱成一团，想起日来种种蛛丝马迹，心如刀绞，紧紧攥着拳头，过了半晌，从齿fèng里挤出句话来：&ldo;静琬不是这样的人，我信她不是。&rdo;

余师长&ldo;嘿&rdo;了一声，说：&ldo;我瞧尹小姐也不是那种贪恋富贵的人，只是六少少年英雄，抛开了身份地位不算，亦是一表人才，但凡女子，哪个不垂青于他？他们两个人相处如此之久，总会生出qíng愫来。&rdo;

许建彰心乱如麻，慢慢呷着酒。余师长又道：&ldo;老弟，我是将你当成自己的兄弟一样，才多说这么几句酒话。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家里人打算，假若惹毛了那一位，以后你这生意还怎么做？他的脾气你多少听说过，真要翻了脸，别说日后的生意往来，就你在这北地九省，只怕连立锥之地都没有。你还有老母弱弟，你豁出去了，他们还可以指望谁？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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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关不报侵晨客，新得佳人字莫愁（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