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你一个学生。那有闲钱。
他笑了笑说:我有工资。现在是带薪上学。
噢!她应了一声,似有感慨地说:还是官员家的孩子好。
他满不在乎地说:我爸也就是一个副乡长。我算不上什么官员子弟。充其量也就一个不种地的农民。
她大声笑了起来,说:不种地的农民,还叫农民吗?
他十分认真地说: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农民,这是改变不了的。既使将来我当了县长,市长。也改变不了。
她望着他,深情地说:这样好。不忘本。比那些有几个钱,就不知道自己是谁的人好多了。
他说:这也不是忘本不忘本的事。我始终知道自己是谁。
他穿起鞋,拎起雨伞,走了出去。带上门那一瞬,他回过头,含情脉脉地又瞅了她一眼。
宾馆前台的人,眨着一双睡眼迷离的眼睛,勉强冲他笑了笑。他点了一下头,望着外面,迈着稳健的步伐,朝门口走去。
他站在门内,望了一眼外面。听着细雨的声音,回头顾影自怜,却没有看到自己的背影。他想自己的背影应该是瘦长的。
雨点稀疏却有很份量,砸在枝叶和地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他深望了一眼,走入昏暗的夜色里。雨滴在身旁啪啪地落下。他裹紧上身的衣服,低头向前方走去。
十二
许建从办公室走出来,看到车间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此刻,他觉得两百多台缝纫机的轰鸣声让人难以忍受。他匆匆下楼来。漫步在厂里,抬头望见夜空,月亮旁有丝丝缕缕的浮云。他很奇怪,在这样的夜里,为何那些飘散的云会看得如此清晰。低头看了一眼草丛,听见时断时续的鸣叫声。夜凉凉的。他呵欠连天,觉得有些困倦。这样的季节似乎适宜不分昼夜昏天昏地的长眠。他感觉这段日子太累了。要大睡几天,弥补一下前几天的彻夜难眠。他来回踱着步子,陷入沉沉的思索中。不时抬头,一脸迷茫的望望夜空,又低头看看大地。流逝的岁月让自己深沉了起来。他不知道深沉究竟该如何去理解。难道就是面对沉闷的生活,默不作声。他无奈地叹了声息。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十点半了。他上了楼,见车间里大家已经在收拾,准备下班。他无言地呆立一旁,闷闷不乐地看着大家。
一个脸上整天挂着笑容的小女孩跑来问他,下班了没有。
他打了个呵欠,伸手摸了下脸,一脸迷糊地说:下班了。
小女孩兴高采烈地飞奔而去,手足舞蹈地冲众人喊道:下班了。
他被小女孩的模样,逗乐了。笑容可掬地摇了摇头,心想她现在应该在学校里,而不是在这里每天加班到深夜。想到这儿,他收起了笑容,表情沉重地返回了办公室里,关了灯。然后,站在车间里,看着众人一一离去。又关照几个还没有走的人,别忘了关灯。嘱托好一切后,他沿着长幽暗的楼道,往前走。越往前越黑,下楼梯时,他掏出手机,照着前面的路, 以便自己不至踩空跌下去。
厂门口保安室排了长长的队在等着打卡。他站在队伍的后面,几个上年纪的女人不忘调侃他一下,经大家解解闷儿。在面对大家的调侃时,他选择了沉默。这些人无非说是给他介绍女朋友的事,话说得有些粗糙,所以经常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他想不通这么一件被重复了无数的话题,又什么可乐的。
陶丽站在门外等他。他刚出来,手机便响了起来。他心里猜测可能是王秋灵打的。掏出来一看,果然是她。
电话一接通,王秋灵气喘吁吁地说:等下给你送喜糖吃。
他脑海里划了一个问号,便调侃地说:祝贺地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
王秋灵忙打断他,说道:那呀!等下回去再告诉你。
噢!他沉闷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心里犯起了嘀咕。心想认识的人,没有要结婚或者订婚。他实在想不起这喜糖究竟怎么能跟自己牵扯上。他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跟着陶丽一起往住处走。
他打着呵欠对陶丽说:困死了。
陶丽说:回去早点睡。
噢。他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住处在工厂东边约一公里。自从买了电动车以后,他已习惯了坐在车上那风驰电挚的速度。如今在脚下,他觉得这一公里的路是多么遥远。他想一公里的路,在不同的时候会感觉距离有长有短,可能是心理的作用吧。这熟悉的一段路,有它固定的长度,不会因我们的心而改变。相反我们会因心情的好坏,而感觉路的长短会变。可能是疲惫的在同样长的路,会感到它的漫长是暗无天日的。
他一身疲惫地挨到楼下,觉得已无力气再上三楼。
陶丽沿着楼梯往上走了几步,扭头见他踌躇不前,便问:怎么不走了。
他一脸苦涩地说:我爬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