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屁缘分。”苏夫人轻斥,“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问你的打算。”
言及这种私人问题,沈斯晔有一点微微的尴尬,只得笑了笑:“我是想等到毕业之后再说,而且现在也不是时机……”
“怎么不是时机?”苏夫人闻言一哂,“你要是再不早作打算,只怕要被逼婚了。”
沈斯晔目光一闪。
“你哥哥一走了之,永安公主早就出嫁了不必提,嘉嘉毕竟是个女孩子。”将目光从账目移到外甥脸上,苏夫人缓缓为他分析着其间利害,“只有你尽快娶妻生子,才能保障皇位继承顺位的稳定。说句不好听的话,倘若你哥哥生个儿子,而你只有女儿,只怕还有的乱。”
沈斯晔皱起眉头,心里稍有些不快的情绪。他对政治联姻并非陌生,但倘若自己要身涉其中,还是会下意识地反感。
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卖身罢了,而且还是死契。如此偏激地想着,沈斯晔叹了口气。
“发愁了?”苏夫人瞥了他一眼,“其实也没什么稀罕的,淑妹妹和你爸,我和你姨丈,旷逸、朗曜他们,哪个不是联姻?就算是小娴……”她终于逸出一声叹息,“如果能顺利入主东宫,还不也一样。”
“但你将来是皇储,结婚的政治意义反倒比联姻意义更大。” 将看完的账目交给管家,苏夫人端茶浅饮一口,徐徐言道。“你其实还有一定的自择权。你家老头子才不会管你究竟娶谁,这个机会你得把握住。只别逆了你家老太太的意思。”她所谓的“你家老太太”,自然是指皇太后而非谢皇后。
“总之,别闹的太过火。我们这样的人家,总归还要娶个能扶持你的贤妻。”抛下这么一句,苏夫人起身走向露台。“阿晔,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仪的对象了?”
沈斯晔沉默着,既没肯定也未否认。
“别明着跟家里对着干。否则没有好果子吃。”遥望着窗外一片银装素裹,他姨母的声音慢悠悠地听不出喜怒与否。“你哥哥就是一例。旷逸当年也差点吃了个大苦头。不过……”
这孩子与别人还不一样。就算是有了权谋策略,终究还是他母亲的孩子。
苏夫人念及此,心里一叹。她能教会他手腕策略,却教不会他硬下心肠。
因为有客人来访,沈斯晔便走到花园里去。
苏家的花园极大,小时候他常在此玩捉迷藏。假山,回廊,凉亭,花丛,处处都留着童年的足迹。雪地上有几只麻雀在跳跃着觅食,沈斯晔沿着长廊漫无目的的走着,心绪如麻。寒风凛冽,但他需要冷静自己纷乱的思绪。
皇帝才不会管这种事,谢皇后只希望他过得好。唯一能这样做的,只有皇太后,他的祖母、毅宗皇后顾氏蕴容。
沈斯晔对祖母的感情其实颇为复杂。她既是严师,又是慈母,却也一手促成了他父母的婚姻悲剧。太后对儿媳颇为照料,允她独居京外,却不肯点头允他们离婚;她疼爱年幼的沈斯晔,但这种慈爱却与对长孙的期望和倚重迥异。他对祖母,更多的是敬佩、孺慕和感恩,却独少了一份亲近。
垂下眼,沈斯晔无声的叹了口气。
鼻端有幽幽暗香浮动,他沉浸于自己的心思,此刻才留意到这扑鼻清香,不免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沿着回廊走到尽头,果然看到了一片初开的腊梅花。花丛成林,远远望去竟是一片鹅黄烟霭。细小的花蕾将开未开,香气却已沁人心脾。并无梅花的孤冷清傲,腊梅花在繁华之地、富贵人家从从容容地开着,雍容清丽。
他在花林下踏雪而行,不时有雪粒从枝头落进衣领。雪地被踩得咯吱咯吱响,这一方天地万籁俱寂。直到……
砰地一声,雪球砸开凌凌清波,迅速融化在喷泉池水里。
沈斯晔满意地拂了拂身上的雪霰,心里充满恶作剧后的愉快。背着人之处,他从不介意做出什么孩子气的举动。正要溜走,他偶往旁边投去一瞥,顿时愣住。
隔着花木暖房的玻璃墙,似是看出他的惊讶无措,苏娴微微地垂眸一笑。她背光而立,将双眼衬托地更是沉静如水,却也浮现一缕思虑轻愁。对他招了招手,惊鸿般浮现的女子已翩然隐入花丛深处。
初冬的阳光穿过玻璃屋顶,将一套银制茶具镶上别样光彩。显然这是为主人侍弄花草之余而准备的茶室,处处都显出主人细致高雅的心思。轻舒皓腕,苏娴为他倒了杯茶。“要糖和奶请自己加,我怕不知道殿下现在的口味。”
沈斯晔本来规规矩矩地坐在对面,听了不免微微蹙眉,“还叫我阿晔就好,姐姐何必这么生分?”
“可你也不再是孩子了啊。”恬静柔顺的神色里是淡淡的哀而不伤,差一步之遥就能入主东宫的女子轻轻叹息着,将一支文心兰递给他。“……殿下,你和慕容,都不是孩子了。”
接过花朵,沈斯晔一时默然。
小时候他时常在苏家做客,两个年岁相若的淘气包在花园里疯跑,温柔美丽的少女总会在阳台含笑注视着他们,为他们擦去脸上的灰痕。苏慕容时而会很大方,同意沈斯晔跟着他叫“姐姐”;时而又很吝啬,“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不准你来抢!”然后又会引发一场战争。那时候他总是很羡慕苏慕容,有个这样温柔的姐姐,不但不会以捏他的脸为乐,而且会细心的指点他的功课,绝不会信口杜撰一个听上去非常逼真的答案,害他被先生斥责。他聪慧而促狭的姐姐永安公主则会做出以上所有行为,把小男孩耍的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