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孟谨行不喜欢这一套,又让自己陪着等郑书记,待会就有好戏看喽。
孟谨行要是自己拆穿此事,不但会让姜家人寒心,也会让郑三炮觉得孟谨行的领导水平不过如此。
孟谨行要是不拆穿此事,那他就是说一套做一套之人,反正他要树牌坊,那自己干脆就装傻充愣帮他在郑三炮面前拆穿此事。
刘明学心里打着小算盘,孟谨行心里也恼得不行。
姜忠年不打招呼来下湾安排此事,傻子都能想到必定是姜庆chūn的指示,联想到老谈的话,可以预见的是,郑三炮对这种造假行为是习以为常的,由此证明姜庆chūn、姜忠年是想帮自己一把。
而刘明学进村就说的那番话足以证明这家伙想看戏,搞不好待会还会做小动作来捣乱。
孟谨行对这种造假很痛恨,但他又明白,在不清楚郑三炮此次视察的真实意图前,揭穿这种造假行为是相当愚蠢的,要扼制造假并不是撕破面子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他让穆添帮自己去车上取烟,与刘明学并肩站在村口,状似无意地说:“宿舍清退得怎么样了?”
刘明学心一沉,涩涩地说:“差是差不多了,就是有好多间年久失修漏得厉害,退出来也不能用。”
“找人修嘛。”孟谨行说。
“那你得批钱啊。”刘明学故意将孟谨行一军。
孟谨行侧过脸瞟他一眼,笑笑说:“找些油毡要多少钱?暂时过度的,几十块就能搞定。我看有几间到现在还堆着无主的东西,那些东西处理掉,修理费绰绰有余。”
刘明学打了个抖,脸上的肉抽抽着说:“那些东西有人的,他们这两天就搬的。”
“哦,这样啊!”孟谨行点点头,“你想想办法吧。我看你很有生意头脑的,这些小问题应该难不倒你,不然梁主席怎么会让你当这么久党政办主任?我看乡里的年轻干部们都挺有上进心的!”
刘明学忽然觉得村口的风吹在身上嗖嗖的,他拉拉衣领,佝下腰朝孟谨行猛点头,“乡长太抬举我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把这件事办好,不辜负你的信任。”
“乡长,给你!”穆添不早不晚拿了烟回来。
孟谨行接过烟,拍出三根,仨人分别点上,抽着烟等郑三炮的车出现。
孟谨行的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刘明学却觉得那笑就像一把刀子,刮得他身上生痛。
一支烟将抽完时,县委那辆专门用来下乡的霸道2700出现在视野中,仨人立刻扔了烟,整整衣装迎上去。
郑三炮年方52,马脸稀眉花白头发,身材壮阔,下车站定身子,在矮小的穆添、刘明学眼里就是一尊铁塔。
孟谨行上前,双手握住郑三炮伸出来的右手,热情地说:“欢迎郑书记来下湾检查工作!”
郑三炮把左手掌搭到孟谨行的手背上,侧过头对后面的何其丰说,“看到小孟啊,我就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
何其丰呵呵笑着点头,孟谨行则说:“我哪能跟郑书记比!”
“这有什么不能比的?”郑三炮说,“我就喜欢你的嫉恶如仇!”
这话一说,何其丰、孟谨行心里都打鼓,什么不能比,竟然在这场合说嫉恶如仇,郑老大要闹哪样?
何其丰走上半步到郑三炮侧后面,低声请示:“郑书记,是不是先去村委给同志们做下最新指示?”
郑三炮放开孟谨行的手,摇着手指说:“今天换换花样!下湾我也不是头一次来了,报告也没有少做,但这经济从来没上去过,要不是小孟啊,我还不知道梁敬祖叔侄搞了这么多龌龊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采石场的事过去没多久,郑三炮不做报告不下指示,到这个啥都没有的村里来视察个逑?
“小孟,带我到处看看。”郑三炮笑容可掬,“采石场的事平息也有rì子了,你是省里来的高材生,一定已经在下湾发动经济建设了吧?让我这个老骨头也见识见识你们年轻人的新思想。”
孟谨行吃惊不小。
他住院时,郑三炮虽然来看望过,但那是在他昏睡的时候,今天才是他和这位长丰的大家长头一次真正接触,他分明感觉到郑三炮笑容背后的怒意。
正是这种怒意,让孟谨行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不该在出院后没有第一时间去感谢领导的关心,更不该在知道晋升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向这位书记汇报思想,无论郑三炮在桑榆建设上与自己想法是不是一致,他都是长丰目前说一不二的当家人,孟谨行和桑榆都跳不出他的掌握。
如此看来,郑三炮今天来视察下湾只是个托辞,真正的用意应该是要让孟谨行明白,他可以把孟谨行捧到台上,也能把他像梁敬宗一样拉下台。
孟谨行觉得眼下情况就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伸不缩挨两刀。
那还不如自觉一点,主动把刀递到郑三炮手里,让他砍两下先顺了气,其他的事以后再计较也不迟。
孟谨行电光火石间打定了主意,开口说:“郑书记,我得向您检讨!”
郑三炮稍稍一愣,还是微笑着问:“怎么,什么也没看,倒先检讨上了?”
“我好大喜功,明明还没想出好点子发展下湾村,却……却为了图您表扬,让人紧急造假,刷绿了山头。”他急急地说完,低头说,“我错了!”
正一路前行的郑三炮猛然停下脚步,笑容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严肃的目光落在垂首准备接受狂批的孟谨行身上,其他随行众人也都呆立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