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荣国府近来出得多入得少,家里用度又多,时至年关,往来应酬自然是免不了的,他们也不敢出手吝啬叫人家看贾家的笑话,是以连借住荣国服的薛家的那份年礼都不曾少,只是这样,自己家里头过年就过不舒坦了,今年田庄的收成着实不如何。王夫人去找贾母拿主意,想要给林家的年礼短上几成:“外甥同外甥女两个到底在孝中,且咱们是长辈,往常老祖宗赏宝玉东西都要小心着怕折了他的福分,这亲戚家的孩子,更要注重些。”
贾母如何不明白媳妇的想法?只是家里的用度确实是有些紧张,她心里也清楚,往年凤姐典当嫁妆填补,今年凤姐却报了身体不好要休养,更别说拿出自己的体己来,贾母知道王夫人身边的体己不会比凤姐儿少,只是这些东西,想来是要留给元春和宝玉的,她也就不逼着王夫人取出来,叹道:“也罢了,元宵节可不能短了他们的。”
“这是自然。”王夫人忙道。
因着贾母是长辈,贾敏在时给荣国府的年礼素来丰厚,待她没了,林如海也是个孝顺人,更因为要仰仗岳母照顾女儿,送的只多不少,林沫来的第一年,也是仿着林海生前的旧例送的年礼,不料今年,黛玉却开了口,依着贾家的礼回!
贾家送了多少?林府的下人都心里有数,填牙缝都不够的,偏偏姑娘发话,他们也想要出一口恶气,连回大爷的活动都免了,当天就由林可家的领着几个体面的婆子给把年礼送过去了。
王夫人立刻不高兴了,她早在等着林家的这份年礼送甄家呢!偏偏贾母却只是叹了口气,并不曾问林可家的,她一急,也顾不得老太太在眼前了,抢话问道:“先前听说林家给容家的年礼装了一整条船,叫不少人看了热闹,是不是这样子呢?”
林可家的讶然道:“贾二太太打哪里听来这闲话呢?容老爷不过比我们大爷高一辈,就送这么多的礼了?更何况容家的礼向来是我们山东太太们送的,大爷不过尽尽当姨侄的孝心,意思意思也就是了,还能压过太太去?到底太太才同那边有关系,若没了太太,我们大爷算容老爷的什么呢!”
这话叫贾母听了十分不喜,喝道:“王氏,你在说什么呢!还不给林家的嬷嬷们赏赐呢!”
第 31 章
林可家的回来同林沫报告了一番荣府的反应,又把王夫人的话学了一遍,林沫听得直皱眉头:“给容家的礼是师娘送的,我不过是叫山东的庄子那里多添置一些,几封信的事儿,哪来的满车满船?说什么笑话呢!这人开玩笑也不掂量掂量呢,她一个深宅里头的妇人,说得好像亲眼见过我们家的船似的,也不怕别人多想。”
林可家的笑道:“正是这个理,只是瞅那荣国府的做派,怕是从来都觉得只有自己家里知礼懂事,瞧亲戚家总不大如自己家的。”
“也罢,你去回姑娘吧。”
林可家的有些犹豫,姑娘素日里是爱多想的,这贾家再不像话那也是姑娘的亲外祖家,若是姑娘是觉得大爷瞧不起她可怎么办?又或是多心,觉得这贾家其实是好的,只是他们做下人的挑拨……可是再怎么担心,这是大爷吩咐的事儿,林可家的只得小心去回了,学话时仔细了又仔细,生怕黛玉听了不高兴。
谁知道黛玉只是冷笑了一声:“外祖母家里客人多呢,又有薛家这么豪富的亲戚住着,瞧不上我们家这么点子年礼也是有的,嬷嬷权当没听到就是了。”
林可家的尴尬地笑道:“姑娘这话可叫奴才无地自容……”
“有什么好无地自容的,你是林家的人,又不是贾家的,管她们说你什么!年礼是我让送的,送多少按她们家的来的,许她们送的少,不兴咱们家也简朴一点?”黛玉心里半是委屈,半是愤懑,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扭头进里间自伤心去了。
林可家的忙对闻歌使了眼色,闻歌含笑摇摇头,往里间使了个眼色,小声道:“大爷同姑娘为老爷守得三年孝,这离出孝也不远了,到时候亲戚间总是要走动的,这京城里头的亲戚着实不多,除非有心,这荣国府的交际是逃不掉的。”
林可家的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闻歌笑道:“且看姑娘罢!”
这黛玉,却也是在掌家之后对荣国府彻底灰了心的,苏州林家的老人们亲手誊抄的账本子总不会有差,母亲嫁过来的十几年里头,自己家同贾家的人情往来一应在册,黛玉看了,只觉得牙疼。昔日母亲在家时,把荣国府的规矩夸得天上有地上无,怎么自己如今看来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甚至还要父亲给甄家谋福利——她是不知道外祖母怎么想的,自己女婿就算做什么都是错的,那也是朝廷命官,她就算是岳母,也不是林家的祖宗,怎么能这么斥责父亲?想起父亲那时已年近半百,刚正不阿,便是这京里的达官贵人也只有赞叹的,却要被外祖母训斥,还不敢声张,只是因为自己寄居在贾家,怕因此受委屈。
林黛玉是纯孝之人,只是这孝心也是分亲疏的,她是林家的子孙,自然以林家为重,自己的父母更是重中之重,外祖母虽然对她好,但还没有好到能让她忽视贾家对父亲的利用的地步去!
却是林沫也猜到了这一点,这两天只管点拨了几句,又把那荣宁二府的荒诞之处捡不要紧的说给她听,黛玉听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更是避贾家如蛇蝎。
“父亲为官清正,在巡盐御史的位子上一坐数十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我做儿子的自然不敢辱没林家的门风,好妹妹,哥哥给你提个醒,外祖母家里头做事情有些不着调,若是他们回头求到咱们家里来,要咱们给他们家那些杀人越货贪赃枉法的亲戚开脱,我是不肯的,到时候,妹妹别怨哥哥不讲情面,实在是父亲的名声重要。”
黛玉自然是明白贾家“杀人越货贪赃枉法”的事儿的,以前也略略听过,甚至那端庄贤淑的宝姐姐,还只当没事地怨那薛大傻子没眼光,“也瞧不出来这香菱是有哪里出色了,为了她杀个人,真不值当”,黛玉看着香菱是觉得可亲的,越发远了薛家,到听了平儿等人的话,薛大傻子脱罪,贾家也是出了力的,心里实在是有些不堪,因而就同林沫说道:“哥哥只管放心。”
放什么心,如何放心,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沫是个相当狡猾的人——狡猾到会利用自己妹妹的感情。诚如闻歌所说,三年孝满,一些正常的交际就该开始了,到那时候,自己的同窗同年、朝里头交好的清贵人家、包括一些孔家的旧交,需要交往的人家许多,他禁不住一个拉后腿的贾家。因而在孝满之前,他就得让妹妹自己远离了贾家。
先是同容嘉一起指出了贾宝玉的荒诞行事,回来的路上同妹妹说了些女孩儿名节的话,更是把妹妹的女先生叫来,嘱咐她平日里把那些女诫之类的书,找些现实的例子说了一遍,比如京城里头苏家的三姑娘,好端端的已经许了人家不去嫁,一定要给镇国公的小儿子当外室,把自己亲爹给气死了,苏家的其他女孩儿们都嫁不到好人家之类的,说的黛玉心惊肉跳。
这黛玉也是个有责任的,她记得林沫说过的自己代表林家女孩儿们的修养问题,自然要规范言行,这贾家如此荒诞,黛玉忍不住想,因着宝玉的缘故,听先生的意思,是不大瞧得上贾家的姐妹的,幸而……这想法虽然一瞬既逝,但到底在心底扎了根。
又有那姑苏林家的老人在林沫的示意下特意把那些账册子翻给她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老爷的辛苦与难堪,说道后来倒是真情实意,一点也不因为林沫的嘱咐了,更是把黛玉气得太阳穴直跳,闻歌忙捡了宁神的药丸子给她吞下才好些。黛玉抓着闻歌的手哭道:“她们欺我也罢了,爹爹年近半百,他们何苦连爹爹也不放过!”
及至黛玉已经对那荣国府心灰意冷了,林沫还不放心,买通了几个容家的下人说了些风言风语的叫紫鹃等听到,不外乎是自家二爷可不能跟荣国府扯上关系,不然仕途堪忧,林家大爷真可怜,好端端地状元及第,万一叫荣国府阻了路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