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的歧路,到底从何时开始的呢?我想在这本书里找到那个微妙的路标。未果。姐姐继续求学,成绩优异,被巴黎高师录取的时候,她是第二名。第一名,是萨特。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在智力上俯首与他的人。她不屈不饶地在儿时的奋斗目标上前行。“按照自己本来面目生活。”与萨特结成自由情侣。用她的一生,实践了“自由女性”这个词的涵盖。不婚,拒绝中产婚姻中的伪善和滑稽戏。不育,组织支持堕胎的签名。反战,结交阿尔巴尼亚共产党。
妹妹为姐姐担心得发抖。他们被政府列为公敌。随时会被暗杀……说实话,我觉得她真是多虑。看萨特和波伏娃同学参政,简直是恶搞。门窗大开的聚会,话音四处飘散。成员名单都弄丢在大街上。
妹妹成了姐姐嗤之以鼻的小资产阶级主妇。嫁人,画画,做政府官员,一度还穿了军装。因为她要追随自己的丈夫,后者是文化参赞。“体系的奴仆,小主妇,没有才华,永远不会成功的画家。”姐姐在给情人的越洋情书里,都不忘记讥讽妹妹中规中矩的打扮和举止。可能是愤懑吧,自己的妹妹,背叛了早年的誓约。他们曾经一起盟誓,绝对不苟且于虚伪的制度。法国知识分子一向鄙夷公务员。杜拉斯骂得更难听。
本书最动人的一段,是妈妈临终前。这一家,三个姓波伏娃的女人的和解。
屈指算了一下,老太太去世,是1963年的冬天。我是上半年看的《越洋情书》,现在依稀有记忆。情书从1947年开始,持续了十七年。也就是说,在1963年的时候,西蒙·波伏娃的越洋恋情,已经走到了绝路。那年她五十五岁。身体衰竭,皮肉松弛。阿尔格伦明言相告分手。青春期,男人的温暖怀抱,这一切,一去不复返。而萨特呢,他永远不乏年轻美艳的追求者。西蒙·波伏娃的心里,肯定也是滋味复杂吧。与萨特的智力联盟,那种精英联手的*和自得,一向是她的精神支柱。
三个姓波伏娃的女人(2)
为了自由和独立,连正常生活模式都牺牲掉的大女儿,和母亲隔绝疏离了半生的大女儿,以和家庭对立为荣的那匹黑羊,现在也到了生命、爱情的灰颓老境。在会议、政务、写作的余暇。她也开始常常往家赶,照顾母亲,给她洗澡。
“她的*让我难堪。”姐姐说。昏暗的光线里,她给母亲擦身。她缱绻过的男人、女人,都不少。可是母亲的身体,因为癌症的折磨,已经变形的肉体,让她羞耻。“我来。”妹妹常年画人体素描,对各类肉体都习以为常。更重要的是,在她的心里,对亲情的隔阂感,不像姐姐那么坚固。
母亲痛得辗转难安。医生不给她用吗啡,医生眨眨眼睛,说“呵呵,用吗啡和堕胎,有良知的医生绝对不会去做”。姐姐看着母亲的痛状,感到内疚,整整十四年,她都在为堕胎合法而奋斗,医生的话无疑是敌意的。不给母亲用吗啡,当然是教徒医生对一个叛道女人的报复。
姐姐抱着母亲枯槁的身体。她惊讶于自己忽然涌起的温情。一条隐于地下的河流,重新春来涨绿波了。
母亲弥留,姐姐拒绝承认这个事实。她一生强悍,这样的人,不肯正视死亡的终结。很多年后,她也试图闯入萨特的病房。她总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接受她爱的人会离她而去。
母亲死之前说“我为你们感到骄傲”。正是这个母亲,三十多年前,克扣姐妹俩的生活费,为了阻止她们求学。倔强的姐姐,有半年的时间,都没钱吃中饭。一直到她自己挣到工资,经济独立。
最后是看似软弱的妹妹,合上母亲的眼睛,收拾后事。
她们各自用自己的方式缅怀。妹妹回到了冰冷的画室,在低温下作画,姐姐是整夜翻着家庭影集,不成眠。她甚至在母亲的葬礼上,流了泪。对父亲,她没有。对扎扎,也没有。她写了一本书,写人的老年状况,写医疗单位的冷血,写母亲的故事。那本书叫《平静的死亡》,这本书里,她称波伏娃老太太为“妈妈”。之前的《人的血》、《女宾》里,老太太的身份是“我的母亲”,客气、矜持、微讽,冷硬的距离感。书的题词,则是“献给我的妹妹”。她终于承认,“在母亲的肉里,有我的童年,她去了,带走了我的一部分”。这正是她用一生去抵制的——家庭和血缘,及他们对自由意志的牵绊。
真是值得咀嚼。就像萨特对西蒙·波伏娃的最高评价:“她就好比我的伴侣。”伴侣,哈哈,这不正是您二位终身反抗的婚姻框架中的术语么?
不完全是爱谁多少的问题。我在想,这其中更隐秘的力量,是衰老。托尔斯泰临终前的悔罪、萨特弥留时想重返教廷,包括很多人,受到伤害之后,变得温情与柔软。还有,中国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是——当一个人衰弱的时候,斗志软化。如果母亲早死二十年,西蒙还在悖逆狂飙期的时候,这个和解也不会达成。
书的序言里,为西蒙的辩解,很善意然而多余。“自纪德时代以来,对亲人的不近人情,已经成为激进知识分子的一个思潮。”简直是越描越黑。启人疑窦。
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她说百合是一种太苍白的花(1)
很多年前我就知道弗吉尼亚·伍尔芙的存在,就像我知道伊甸园神话存在一样。——她是一个在不同语境中被反复引述和重复的名字,她带着她明净的额头,尖刀背似的大鼻子,常常出没在唯美派画册里的那种知性的鹅蛋脸,穿行于一系列大不列颠知识分子军团的书简和信笺里。那是一群在20世纪前30年度过了他们成熟期的人,也是埋葬了维多利亚社会又试图让它纤细僵化的道德活跃的一代人。达尔文的进化论,让他们失去了相信上帝七天造人的可能性,残忍的爱因斯坦,更在1905年抛出相对论,这下连时间和空间都无法信任了,他们只好转向去精研自己的内心,对自己用尽心思,他们每天要写大量的日记,余时就给另外一些人写无数的信笺。所以这个叫做布卢姆斯伯里团体里的成员,个个都是书信体大师,也就不足为奇了。
作为这个团体的核心成员,伍尔芙被喻作英格兰百合,这个意象很契合她,最美的百合都开在唯美派画册里,圣母的手边、圣婴的笑颜附近,百合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意味大于肉身美的花,相对于桃花的艳情、牡丹的肉感、玫瑰的甜俗,它简直是禁欲味道的,伍尔芙本人正是如此的精神化:她醉心于朝拜艺术圣地,收集艺术品,但在生活里,她一辈子都穿着粗布工作服,在冬季没有取暖设备的“冰窖”里工作;她视*为肮脏的动物性,却苦心收集别人对她美貌的口头称赞;她择偶时从不关心对方是否有肉体美,或物质背景,甚至性向,却一定要足以与她的智性匹配;像西蒙·波伏娃一样,她背离并且鄙夷上流阶层的生活方式,却从来没有淡化过骨子里、从属于这个圈子的精英意识;五岁的时候她给姐姐写信,“谢谢你对我仁慈的耐心”,而姐姐的回信是“我多么喜欢你香豌豆色的头发”,后来姐姐成为画家,她却成了作家,审美角度的歧途,其实在早年就足见端倪。
她很像一台配置失衡的电脑,思辨力、逻辑力、想象力,凡是智性系列的操作系统配置都很高,而*芯片配置却几乎为零,她并不是敌视*,她是压根就不理解这玩意儿,所以她选择的多是同性伴侣,只是因为这样便于操作她无垢的“精神之爱”而已。小时候她同父异母的哥哥把她抱在窗台上,扒开她的*迎光看着,长大了他继续用拥抱、接吻等临界动作猥亵她。这些暧昧的性侵害史,像频频发作的病毒一样,使她本来就已是低配置的*芯片几乎瘫痪,直到1941年,她投水自杀,用死亡疗法彻底使自己死机了为止。
从九岁那年,她就开始顽强地自我教育,她的营养源只是爸爸的书房和与哥哥交谈的碎片,还有伦敦图书馆而已,她不眠不休地写作,不舍昼夜地阅读,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