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兰芝的死,我知道得不多。即便是从那天晚上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去追溯原因,我也一无所获。不过,大概会有人对那天晚上我们所经历过的事情感到好奇,我就说说吧。
我终究是个讲究实效的人。在我和兰芝去麻辣店之前,我将摔裂屏幕的手机拿到隔壁的维修店。等兰芝心有余悸地说完那件事,再等兰芝惴惴不安地吃完酸辣粉,我们又去了三信商场后门斜对面的34咖啡厅坐了48分钟。
也许全世界有将近99。9%的人不知道我是一个崇尚科学的人、甚至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但兰芝知道。所以在听到我从科学的角度出发、用严谨的逻辑分析那件事的细枝末节时,兰芝笑着嗔怪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既然说是嗔怪,就不是真的在责怪。我笑着反问兰芝“那干嘛还要告诉我”,兰芝说:
“就是想让你帮我解开这个,心结!”
当我听到“心结”这2个字的时候,我知道,兰芝完全没有认为那件事是编造的,我也因为留意到兰芝在讲述那件事的时候不经意地表现出抱手臂、耸肩膀之类的紧张无助动作而相信兰芝确实备受煎熬。
于是我详细问询了关于兰芝所说的红砖大厦的构造,最后提出“那是某个暗恋你的孩子跑来跑去在每一层楼都放玫瑰花”的解释,兰芝笑着没有否认。
我继续尝试着用科学的、逻辑的猜测去解释,但从兰芝的表现可以知道,兰芝对自己碰到鬼的遭遇深信不疑,同时希望我以最真诚的态度去附和她、关问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然而,那不是只能安慰一时、不能解决症结吗?
说着说着,曹晖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咖啡厅门口了,于是我和兰芝起身出门,而那件没有实质性结果的事情随之而被束之高阁。
跟曹晖一起来的,还有光发、林林。他们都是我和兰芝在龙园镇里接触比较多的玩伴,平时在龙园镇吃饭、唱歌都常有相聚。正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跟大多数人一样,我们大多数相聚的理由都无外乎某个人无聊、某个人想玩,“庆祝第一天上班”不过是无数可有可无的理由之一。也跟大多数人一样,我们大多数相聚都无外乎吃吃喝喝、吐吐唱唱,“去酒吧嗨一嗨”不过是无数稀疏平常的节目之一。
不用说都应该明白,像我们这样不算十分富裕的普通老百姓,在没有遇到十分值得庆祝或者哀伤的时候,都不会在酒吧喝得不醉无归。加之我们都有“去酒吧喝假酒不如去大排档猜拳来得痛快”的共识,所以我们去到酒吧只是为了看看穿着暴露衣服的女人、感受感受所谓的声色文化。
那天晚上去的酒吧名为金碧辉煌,跟81酒吧相比,根本没得比。不仅人员场地显得小气,连音响灯光等设备都显得过分清净。但我终究不是一个太喜欢讲究外在事物的人,我非但没有诸多挑剔,还不时对这个那个表示惊叹,好像“第一次见世面”似的。
每次相聚的时候,曹晖总会不受控制地叫酒,但是喝没多少就会率先不省人事。我们不是没有劝止过他,但是每次他都能说出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所以,那天晚上我们的桌面上也很快摆满了酒,接着也很快摆着曹晖的脑袋。
“曹晖曾经追求过兰芝并失败”这件事情,我们都知道。几乎每次曹晖的脑袋掉在桌面上、桌底下,我和光发、林林都会不着痕迹地偷看兰芝一眼,却始终没见兰芝流露情侣之间的关切眼神。
喝得差不多,就该走了。我们在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就走了,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者流连。走的时候,跟过往那样,林林依次送兰芝、我、光发、曹晖回家,把曹晖的车子停在曹晖楼下等曹晖的父母下楼接了人再自己走路回家。
第二天,我在睡梦中被电话惊醒,听说了兰芝在浴室里死亡的噩耗,心中悔恨不已。
跟大多数城镇那样,龙园镇也是平静的。几乎没有人会深究那些非凶杀的死亡事件。我和曹晖、光发、林林在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不顾家人反对赶过去,但去到的时候兰芝已经被白布盖上了。去到兰芝里,我们都被兰芝的家人扇了耳光。我因为站在最前面,挨得最多,大概5个,具体我也记不清楚。
浑浑噩噩地被赶出兰芝的家,我发现1个萍姐的未接电话,回拨过去请了假,回到家还被审问责骂,那一整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
关于兰芝的真正死因,至今没人说得清楚,兰芝的家人却坚信是我们害死了兰芝。我无意撇清我们跟兰芝的死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我们都知道兰芝当晚根本就没喝酒,至少在我们送兰芝回去的时候兰芝的家人也知道兰芝没有喝。然而,在我活着的年代,在有情感参与的社会里,几乎没有冷静以事论事的空间。
在兰芝的家人因此与我们的家人反目成仇之后,我们也因为家人的反对而从此少了联系,就算偶尔出外相聚,也没有跟家人提及。无论结婚还是生子,我、曹晖、光发、林林都没有在公众场合里齐聚过。直到老绵因车祸而死,曹晖、光发、林林都特意找过我,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兰芝的死终究成为了我们之间最大的痛、无法逾越的痛。我因为老绵的死而少了跟任何人的联系,所以我们之间是彻底地断了联系。
我在这个时候想起这些事,主要因为我跟曹晖、光发、林林以及兰芝都是龙园镇第二中学结识的。那时我跟曹晖、林林同班,光发跟林林同班,因为曹晖跟光发在小学的时候同班、曹晖想追求兰芝,我们之间才有了交集。
回想在龙园镇第二中学的生活,因为夏天多蚊子,我、曹晖、林林3个人睡在2个床位上,将2罩蚊帐缝合在一起,并将别人丢弃的不锈钢饭盒戳出32个洞弄成蚊香盒,在蚊帐里面点蚊香,那是全年级都知道的奇葩事情。也许他们都还记得,那时我想当考古学家,曹晖想做大老板,林林想成为科学家。
有一件小事,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曾在我们睡过的床位写下“我在2015年回来”的字眼,那整栋宿舍却在龙园镇第二中学扩建的时候被拆了。
我们,不是我们了。龙园镇第二中学,也不是我们曾就读过的龙园镇第二中学了。此时想起,我的心里微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