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能策马狂奔,他不能扭头就走。
于公于私,他都要为苏氏、为父母做完这桩大事。忠臣孝子从来不能为自己而活。
好容易到了岳家,苏旭冷冷看着炽火红艳的花轿离地而起,隐约听到轿内传出女子呜咽哭声。她为什么哭?他不知道。他只听说女子成亲,就是要哭的,那就随便她好了!
此刻的苏旭对轿中那位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少女毫无好奇。十七年前,春宴之事他还隐约记得,那襁褓中的婴孩必然已经长大成人。李夏朔算命准不准?她容貌究竟美丑?性情是否柔顺?他要如何与她度过漫漫人生?苏旭心中毫无主张,他无暇细想,更不愿细想!反正想了也没用!
太后赏赐了聘礼,皇上定下了婚期,父母定下了姻缘,祖宗定下了礼仪。
这桩轰轰烈烈、众人下注的婚事,关乎圣眷优渥、关乎家族兴衰、关乎名誉声望,就是和马上青年与轿内少女的欢喜好恶全无关系!
他俩不能推辞,也不能拒绝。
那么苏旭也只有拽着少女一起承当了!
当真孽缘!
许是马上新郎的心境太过潦倒,许是轿内新娘的哭声太过凄惨。
晴明光好的冬日天色也似感伤于人间的悲苦怨恨而渐渐生出变化。
天边涌来乌云滚滚,其间夹杂隐隐雷声,更有惨昏昏阴风渐起,吹得花轿上璎珞乱摇。
不多时怪风愈烈,气流旋转,花轿门帘都被拍得“扑啦啦”直响。
那阵阴风十分邪性,呜呜咽咽含冤含恨,活似冤死怨鬼前来拍门。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的新娘子给吓得浑身酸软,哭都不敢出声儿了。
这天色着实古怪,这旋风着实邪性,吹喇叭的、抬轿子的顶风活儿难干,一起大皱眉。
送亲的喜婆子饶是见多识广,也不禁暗自嘀咕:阿弥陀佛!这是什么天儿啊?怎么花轿离地儿登时就风云变色?难道苏少爷当真八字克妻?可够晦气!
无奈这是一品大员娶儿媳妇,喜婆子知道好歹,连忙嘱咐送亲队列不可胡言乱语,免得犯了忌讳。
一路吹吹打打,一路风卷扬砂。
花轿风中摇摆,骏马有足难行。
白日中午,乌云遮光,一条主路,恍若鬼城。
在这寂寂无声的大街上,在这有天无日的天色中,唯有这队穿赤着红的古怪人马勉力吹吹打打、强行欢笑前行,喜气盈盈中透着无限妖邪诡异。
躲在茶馆里看热闹的茶客们扒着窗户边儿,觑着迷离眼儿纷纷赞叹:“可以啊!苏探花有点儿邪性玩意儿!先帝出殡路上都没这么肃静!这眼瞅着就静了街了!”
好容易挨到了尚书府邸花轿落地,新郎官顺顺当当离鞍下马。
迎亲的嘴上不说,心里都松了口气:这趟差事可不好当。掸下身上三斤土,一会儿后门去拿钱。
这边儿苏旭双足落地,立刻有披红挂彩的小厮递给他一副缠花弓箭。
喜婆子笑吟吟地上来欢声唱劝:“新郎拉开弓,日子红通通!新郎射三箭,妖魔不相见!虚虚射,中轿帘,恩爱夫妻儿女全!”
新妇入门、花轿落地,新郎站在家门之内对着花轿虚射三箭本是京城娶妻的规矩,取其辟邪除秽之意。不过这就是走个过场、讨个吉利,自然不会难为新郎官百步穿杨,一般是将花轿抬到新郎面前,再让新郎拉弓,所用弓箭也是轻飘无力、纯是玩具。
可谁也想不到,轮到苏探花成亲,就出了些……小差错……
今日风大迷眼,漫天尘沙遮天。喜婆子眼神儿不济吆喝得早了些,花轿落地就离苏府大门……稍有点儿远……
按规矩喜轿落地,新娘不下轿就不能再抬起来,取个好女子不嫁二回的意思。新媳妇儿更不能下轿当靶子让丈夫射,毕竟这是结婚不是行刑。新郎官射箭又不能走出大门,这个事儿么……就有点儿考苏旭的能耐了……
苏家忠厚老仆在侧劝说:“少爷,向前走两步不碍事的。”
穿红着绿出来预备搀大少奶奶的翠书、丹画也轻轻地往前推大少爷:“我的爷!凑近点儿!稳稳当当射中轿帘子,讨个吉利就行。咱又不考武状元。”
苏旭正待举步向前,突听一帮玩儿杂耍的闲汉叫嚷起哄:“迎媳妇儿!出大门儿!必定是个惧内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