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歉然,回身拉了小乔的手,道:“白天凶了你,不记恨我吧?”
小乔呵呵一笑,说:“主子又不是不知道,奴婢这脑子,从来都只记高兴的。什么烦恼忧愁的,我都忘得快着呢。”
看她那满不在意的样子,我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可转瞬一想,又不禁觉得酸楚,这人世愁苦悲辛,难道是想忘就能忘了吗?
“主子…”一旁的小乔轻推了我一下,嗫嚅着问,“您又在想…皇上?”
我轻叹了一声,说:“我出去走走。”
“那奴婢陪您一块去吧。”小乔似乎有些担心,话语焦急。
“不用,我想一个走走。”我放开她的手,直冲着宫门走了出去。
顺着坤宁宫的后身向前,天色已黑的彻底。风声渐住,只留下微微的寒冷。一轮斜月,素洁高远,照着低暗的宫墙,寂寞无语的甬道,让我的心,恍若忧伤,恍若彷徨,却又不晓得该拿些什么,来填补这夜的空白。
远远的听见宫漏之声,才知道已到了亥时。
蓦地想起一句诗: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渡花影。恍惚那还是初到王府的时候,在书架上偶尔翻到这一句。有些泛黄的纸页,深情隽永的悲叹。记得当时还在想,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寂寥没落的情感?
而此刻,风吹月寒,宫漏未央,无数个日夜流转,而成长恰是其中一件悄无声息的事情。待我懂得时,那样纯美天真的时光,那样清澈无悔的年纪,已如蜿蜒在身后的溪流,没有铺垫,就已渐渐远离。。。
恍惚间,竟已到养心殿的门口。举步向前,却又有些犹豫,而门口当值的小太监,也都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兀自低下头笑了笑,原来无论怎样伤感,却还是念着他的。
正殿的灯光昏黄幽暗,倒是更衬得西暖阁的勤政勤贤殿里一片灯火通明。走到窗前,碧色窗纱的中间,贴着圆形的白绢山水。再往里瞧,他独自一个人盘膝坐在御榻上,正凝神批着折子。
咫尺之遥,只觉得那熟悉的脸庞恍若就在眼前,忍不住伸了手去摸,却堪堪撞在朱漆的窗棂上,手指一痛,不禁轻哼了一声。侍立在御榻前的高无庸猛地抬起头,惊呼一声“谁?”
眼见皇帝的目光也向我扫了过来,赶忙一转身,退到柱廊下面,心扑扑的跳个不停。
只听得屋子里道:“高无庸,你这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奴才知罪,不过万岁爷,要不要让奴才出去…”
“噼叭”一声火光轻跳,像是一枝烛突然爆了个烛花,声音未落,便听见他说:“自作聪明的奴才!得了,还不赶紧爬起来,把这灯剔亮一点。”
心下疑虑,可又辨不清到底在担心些什么。顿了顿,缓缓地探过身向屋内望去,只见高无庸拿了把烛剪,正剔着御案上的灯花。那透亮分明的烛影,正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不过转瞬间又低下头,将目光埋在那朱红的墨迹间了。
一连大半个月,我都凑了这个时候去养心殿,他不是独自一人批折子,便是同十三一聊聊到天亮。有几次,碰上庄王或是几位上书房的几位大臣也在,我便悄悄的退了回去。
到了三月里,天气渐暖,又恭逢新皇登基后太后的头一个圣寿,皇帝本想借了这个机会,请德妃允了太后的尊号,可谁成想,德妃不但固执己见,还将诸王大臣文武官员的贺礼筵宴也一同免了。几天来,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人人自危,说话办事全都陪着十二分的小心。
等到晚上,到了养心殿的门口,心里也不免也有些惴惴的。前几天没有来,是怕见到他大发雷霆的样子。可人在钟粹宫里,却又放心不下。还记得那一次,允禟上奏推迟去西宁的折子,被他撕得粉粉碎,不但将这个弟弟骂得一钱不值,还把他跟前的两个亲信太监全都没了家产,发给披甲人为奴。虽说对于老九,我是一直嫌恶有加,可看到不远处他那凄惨悲凉的下场,还是不免会生出几分哀叹。
绕过照壁,才发现养心殿里竟是一片漆黑,就连西暖阁里一向通明的灯火,也没有一丝光亮。从来没有见他歇得这样早,不觉有些疑惑。提步穿过正殿里安敦的小门,再走过穿堂,才听见后殿的西次间里传来隐隐的人声,凑到窗下再看,皇帝穿着明黄色的夹衣,家常蓝色宁绸的坎肩,站在炕桌前,手握御笔,正擎着一只白嫩的小手写字。那纱灯在夜色中光影摇曳,直照着他怀里那张秀气的小脸,凝神静气,淡眉微蹙…
“阿玛,这花不是花,雾又不是雾,到底是什么啊?”写下最后一笔,站在炕上的小人指了指桌上的殷红的朱砂,不解的撅起了小嘴。
我也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那纸上的字迹。
他一笑,搁了手里的笔,道:“傻丫头,又不是写给你的。去,拿给你额娘看看。”说着,眼光还不经意地向窗外瞟了过来。
啊!我差一点叫了出来,手捂着陡然加速跳动的心脏,想要跑开,可一时间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额娘!”乐乐笑意晏晏的声音,瞬时已到了跟前,“阿玛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伸手接了那张纸,凑着屋里的灯光,只见那潋滟的朱砂,红如彩霞,划出一行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