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传来一阵响动,而后是苍老的咳嗽声,最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屋里,鬼魅般,米蓝的第一感觉——这就像是在梦里追赶自己的那影子。
然后,就听得靐婆慢悠悠地说:你回去吧。
关屠户把猪头放在石佛前的八仙桌上,然后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屋里只剩下米蓝和靐婆。
半晌,靐婆从黑暗中走到八仙桌旁,坐了下来,借着长明灯的微光,米蓝才看清楚靐婆。
她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眼神中透露出深邃的邪恶,让人不寒而栗。她的头发凌乱而稀疏,如同一团杂草般披散在她的肩头。
她身穿一件黑色的长袍,长袍破烂腐臭,露出脖颈和半边黑乎乎的胸,瘰疠鼠疮,满项满胸,破烂流脓,那长袍撕开上襟,大概是为了不沾脓水,少些痛苦。
靐婆问:你,小小年纪,有何仇要复?
这话问得,让米蓝没路可退了。
她咬紧牙关,半天才说:我要给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以教训。
你是要命,还是要教训?靐婆有点不耐烦地问。
有什么限制?我第一次来,不知道规矩,能不能指点一二。米蓝说。
进得镇来,便是悲苦无助之个,又得南凌引路,你已是半个米镇人,尽可以说出想法,没有禁忌。
没有禁忌?米蓝想,我可以为所欲为,那我当然愿意,让他们都——死!
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后,靐婆指了指桌子,说:过来,把手伸出来。
米蓝走过去,把右手在桌上放平,细细的手臂上全是伤痕,新旧重叠。
靐婆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轻轻地搭在米蓝的手腕上。她的指尖微微弯曲,眼神专注地盯着墙角的黑暗,只有手指时而轻按,时而重压,时而滑动,感受着米蓝的生命脉动。
而后,她收回手,说道:没有见过心伤如此的人,看上去只有18、9岁,身体已近老年。
而后,她又摇摇头说:你要哪些人死,写在这张纸上。
米蓝说:我不会写字。
靐婆说:那我说,你看对不对。
说完,靐婆站起来,从石佛有脚下取出一张黄纸,用桌上的细软毛笔开始边写边说:马家老太,她的儿子马家老爷,马家的厨师。
米蓝惊住了,她还一个字没说呢,她使劲地点着头,说:对,是他们,还有——
靐婆看了她一眼,继续写道:小地主,他的媳妇,双胞胎儿子和他们的老娘。
写到这里,米蓝心里看着那些黑色的字,仿佛看见的是红色的血,满心满眼。
然后,靐婆说道:还漏了一个。
米蓝看着靐婆阴森森的眼睛,叫道:不,他不行,他是我的儿子。
靐婆冷冷地说:不,他不是你的儿子,他是你受苦的人证。米镇规矩,被复仇者,一个不得漏,你刚才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
米蓝看着靐婆,眼里流下了一滴泪水。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哭干了所有的泪水,但没想到,当自己就要杀死这世间唯一的血脉至亲——儿子的时候,她还是哭了。
靐婆把那张黄纸折叠好,放在石佛的脚下压着,然后对米蓝说:今夜子时,你来我这门前,会有人在这儿等你,你跟着他去就好了。
米蓝点点头,她不知道最终这件事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她内心坚定无比。
现在,对她来说,没有退路,就是最好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