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金乌即将西落,他迈步回丹霞院。这里有间小厨房,是凤四娘专用的,只料理他的三餐。
他走进厨房,灶台收拾得干干净净,蒸笼里有一盅汤,是乌鸡炖竹笙。几个月前,他夸过这道菜,此后,她每隔十天、半个月,便做一回给他吃。
她真的很在乎他……想起她的用心,他心里很暖。
取下菜刀,在掌中转了一圈,那俐落的动作,好像他使刀已有千百回。
很多人知道他是个食家、他很挑嘴,却不知,他做菜更有一手。
他伸手探向水缸,隔空取出一条黄鱼,在台上拍晕——
“大少爷!”一个惊讶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凤四娘回来了。
“四娘。”他回头,给她一抹笑,恍如是明珠夜放。
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很难想像一个白衣胜雪的男人,站在昏黄的小厨房里,身上的光彩胜过墙边的油灯,但他的存在一点也不突兀,彷佛他就该在这里——不,应该说,无论他到哪里,那地方的气氛都会随他而改变。
只是……
“大少爷,你怎会在这里?”君子远庖厨,不是吗?
“我在做菜啊!”他的手指刷过她鼻尖,沾得点点汗珠。她是赶回来的吧?为了替他做饭。“你不必紧张,偶尔一回没做饭也无所谓,可以让大厨房送过来,或者我也会做。”
她鼻子闻到淡淡的鱼腥味,他是认真的,他真会做菜?
也许他在小厨房里站得理所当然,但听到他要做菜,她还是很讶异。
“你认为我不会?”他笑着,菜刀划过鱼身,鱼鳞片片飞起,落入旁边的木盆中。
她目瞪口呆,确实没想过,堂堂徐家大少爷居然会做菜。
他低头看着鱼,记忆回到遥远的过去。
“你觉得徐家老少的相处如何?”
她抿唇,不敢答,徐家人爱内斗是远近知名的。
“其实这几年,家里的气氛算好了。”因为那些斗得最激烈、手段最残忍的人,都被他清理干净了。
在他十五岁到二十二岁这段时日,直接和间接死在他手中的徐家人,没有一百,也有数十。
在徐家,他是公认的活阎罗。
“有段时间,家里斗得很厉害,我和七叔根本不敢吃大厨房送来的东西,天晓得那里头放了什么致命毒药,所以我学会做菜。”血腥的往日不堪回首,相比起来,和她相处的日子,尽管仍有波折,却如此美好。
也正因如此,他更渴望这段美好能持续下去。他跟她一样,都很在乎相处的日子,只是他从未提起。
他回过头,再看她一眼,那楚楚可怜的外表不是她真正的样子,她的原貌是更具侵略性、更妖媚的。
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
其实他不如外表强悍,在内心深处的某一角,他也很怕孤独。
他转回身,专心地料理那条大黄鱼。
她恍恍惚惚看见,一个不比灶台高多少的少年,在厨房里挥汗如雨,就为了求生。
她本来坚定抗拒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垮了一角。
他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出身富贵,有那么多亲人,却只能跟徐净然相依为命,所以他在乎徐净然,也是理所当然,她真的不该为这种事恼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