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在那里,似乎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待遇。
我用戒备的眼神打量他,冷冷道:“你有事吗?”
他,随即,淡然一笑,那是怎样温暖的一笑,仿佛春风在他脸上停驻,吹融了严冬的残雪,吹动了冰封的溪流激荡起环珮脆鸣,气度从容,宛如天边初收的月华。我忽然感到心头一暖,连身体都是一震。
“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戴一朵白蔷薇,父亲说你长得很可爱,戴上一定很漂亮。我看不见,所以只能摸索着给你戴。”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说。
我怔住。他的眼睛,黑白分明,但却是没有焦距的。师父说过,来这里,是为了给花堡主失明的小儿子治眼睛,那么他,想必就是花家七公子,十一岁的花满楼。那句“我看不见”,那么平静,那么从容,没有一丝的怨尤伤感。
我缓缓抬手,这次不是要打他,而是轻轻拂过发际,拈下发中那朵白色的蔷薇,素净不着一丝尘埃,如冰雪般的高洁。那花,花萼下还有一段小小的花茎,却没有一根刺。可——他是看不见的啊!低头,蓦然,见到他指尖的血痕——是为摘这蔷薇而伤的。
绿攒伤手刺,白堕断肠英。
震撼。久久的震撼。我似乎被施了定身术,再没有能力动一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与不幸,但是不要让它们毁掉你的生活。在这里,我会照顾你,帮助你,和你做朋友,和你一起开心地笑,快乐地生活,你愿意吗?”他笑着,笑得那么挚诚,连那双眼睛中也泛起光辉。
我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除了师父,没有人说过要照顾我。随师父习医一年,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病人,包括失明的人。我会对他们真诚地微笑,我帮助他们,和师傅一起医治他们,我会九分真实一分夸张地夸他们和他们的亲人,只为让他们高兴一些。而他,应当说是我和师父的病人的他,竟说要帮助我,照顾我,要和我一起开心地笑。
我似乎思维停滞,无法思考,忽然发现自己已扑到他的怀里,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泪水肆意地在我的脸上流淌,我想要控制,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我以为除了师父之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要我,管我,疼我了。从小我爹就讨厌我,不要我;我娘死了,她也不管小寒,不要小寒了;所有人都欺负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哭着,流着眼泪,泪水湿了他的长衫。他没有动,只是抱着我,任我哭泣。
还记得娘去世的时候,我整整哭了十天,之后,便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我的心里藏着多少事,顶着多少压力,看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耻辱,挨了多少拳打脚踢,有多么强烈刻骨的仇恨。但是,我没再掉一滴眼泪。
我原以为,我那一生的泪,早已尽了。
两年,二十四个月,七百二十天,八千六百四十个时辰。
我一直哭着,直到暮色四合,直到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梦里,依稀感到他把我抱起,一路走到为我和师父安排的住处,他把我放到床上,师父给我盖上被子。听到师傅关门是的一声轻叹——我从没见过小寒掉眼泪,这孩子,太苦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我的手,还捏着那朵白色的蔷薇。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
我出生在一个清冷的别院,一个拱门与赵家其他院子相通,但是从没有人穿门而入,除了那个人。
那个人,并不常来,就是来了,娘也从不给他一个好脸色。他也总是冷然相对。我从娘的眼底,能够看出深深的恨意,是那种,很强烈很强烈的恨。
那个人,偶尔会和我说说话,但眼神却是冷漠的,似乎有不愿触及的东西。我并不喜欢回答他的问题,很少理他。我恨,娘恨的人。
娘说,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
我和娘一直生活在这里,整整七年。
娘长得很美,我总怀疑娘是误落凡尘的仙子。但娘不喜欢笑,或者说,我几乎没见过她笑。只有在我的功课做得极好的时候能看到她的嘴角弧度极小地微微上扬,姑且可以算作是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