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容色平静。
紫嫣语音略略重了些,“更者,太后是铁了心要回护韶王。皇上就算是为了不跟太后起冲突,在天下人面前落得失孝失义的罪名,也断然不能在韶王那里用上当年先帝对付晋王的一套。”
“我知道。”我依然平静,一面拿出菱花镜来,看看今日的妆容是否得体,额上红珊瑚珠镶成的花钿是否端正,又拿出绢子细细地拭去鼻尖上些微多余的蜜粉。
紫嫣斜睨了我一眼,似乎不满我此时轻慢的态度,摇头时取耳上垂落的长长的猫眼坠子泠然一甩,她一掌就拍落了我手中的镜子,陡然声音拔高道:“反正有太后在,韶王横竖都死不了。你那么着急地跑去他跟前演戏作甚么?”
紫嫣这些话出口有些冲,但却是说得一针见血,两句话都不偏不倚地刺在要害上。
镜子落在椴木底的地上,“咚”的一声动静极大,外头抬轿的侍从都吓得战战兢兢地止步。静等了片刻,同行的湛露探着脑袋,朝里面小心地问道:“两位娘娘,可是有什么要吩咐奴婢的?”
我如同无事人般,顾自将落地的镜子拣起,淡淡道:“不必惊慌,本宫刚补妆时,一时拿不稳镜子,所以掉在了地上,你让抬轿的人步伐慢些即可。”
湛露道了声“喏”,听得出她是松了口气。
我朝紫嫣淡挑眼角,道:“路还很长,有什么事都能缓缓地说,在这里虽不怕什么隔墙有耳,但你说话太大声毕竟不好。若是心浮气躁,平日记得多服用些雪梨甜汤冰冰心,这可是你自己教我的。”
紫嫣唇角慢慢地扯开一丝笑,却毫无示弱之意,压低声音逼问道:“你当初还斩钉截铁地说着‘绝不回头’,怎么一转头就改了主意。”
我听出紫嫣话中暗藏嘲讽之意,那日将话说得多么绝决,不留下半点转圜余地的人是我,然而,那么快就反悔的人也是我,而且我刚刚当着紫嫣的面,为了朝见奕槿而着意修饰妆容,那种以色相侍上的低媚姿态,应是极让紫嫣感到极其反感。
面对紫嫣数次出言不逊,我表面上还是云淡风清的,但心中着实也被激怒了几分。
“你说我演戏么?”我沉声说道,“就算是演戏,我演了才几日,而你又演了多少年,扪心自问,觉得有资格来教训我么?”
颜倾天下荆棘蒙笼路难行8
紫嫣被我这些话猛然震住,不消须臾,她忽地冷笑两声,“对啊,我是最没有资格的人。想刚刚进宫的那几年,我拼尽一切努力来模仿你,学你说话的样子,穿你喜欢的衣裳样式,每日在妆台前,费尽心思将一张原本只有六七分相似的脸,描画到有八分、九分的像,甚至像到能以假乱真。是的,当时宫人都说我很像你,可是他们哪里晓得,我心里有多厌恶,我厌恶要学你性格中的软弱,厌恶一遇到事就流眼泪,更厌恶要适时地在奕槿面前装装懵懂无知。”
“你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别人。”我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意,也压制住胸口激烈的气血翻腾,眸色清冷地瞥过她。紫嫣声色俱厉地冲着我又吼又叫,她现在觉得厌恶了,觉得后悔了,觉得不值得了,认为这一些祸根都是源自于我。可是我昵,我这么多年的痛苦和磨难又该向谁去讨回?
“姐姐说得不错,都是我自作自受。可是我后来烦倦了,也累了,不想再去学你,也不想再演戏了……”
我记得湛露说过,紫嫣自诞下三殿下后性情大变,而奕槿对于她的宠爱也在那时一落千丈。可是……我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她还未说完,我就厉声截断道:“你那时的确是烦倦了,但你不是也已经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了么?扳倒仇敌薛氏,壮大林氏声威,兼之有了皇子傍身,所有想要的已经到手,你自然无需再委屈自己了!”
紫嫣骤然听闻这话,脸色有一瞬的煞白,如同一瓣颓败的隔夜百合。
我按住高低起伏的胸口,让自己尽量地平静下来。自从我重拾记忆以来,我与紫嫣之间横亘着盘根错节、纠缠凌乱的矛盾和怨结,彼此维持地不过是表面的和睦,但都默契地回避着,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否则今日的争执也不会一触即发。
“姐姐,我的确是可笑,可笑我那么多年都在模仿你,但是你自己呢?”紫嫣拿手朝我一指,她目光炯炯地盯住我,明透得容不下任何矫饰和遮掩,咄咄逼人地嘲讽道:“那你呢!我在模仿你,但你在模仿十六岁时的自己,两相比较,你岂不是比我更可笑!”
我在模仿你,而你在模仿十六岁时的自己。
我整个人一怔,紫嫣的这句话声音不大,在我听来却是震耳欲聋,就像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结结实实地捅在我的痛处上,我原本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要知道言辞之利犹盛刀剑,到底是血肉之躯经不起切肤之痛,我竟也有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
我的手指攥住菱花镜的柄子,紧紧地勒得一圈又一圈,也勒得心脏一圈又一圈,上面嵌着割成四角切面的五色宝石,握得久了硌得掌心有些疼,我勉强镇定道:“无论是什么,我们都是各有所图罢。”
紫嫣转首不再看我,明艳而硕大的裙幅展如鸟翼,曳地时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溟蒙的暗色冲淡了她面庞的轮廓,眉目间的锋芒褪尽,宛如画中走出的线条柔和的水墨美人。
“各有所图,各有所图……”紫嫣喃喃地重复着这四个字,她在我面前蹲下来,将额头抵住我的膝盖,沉沉道:“姐姐,或许我不该说这样的话,既然都是各有所图,既然都是各有所图……”
我僵硬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