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见林庭修颓然坐倒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声音,我们两人皆是朝他看去。
林庭修的面色愈加惨白,黯淡的眼眸中光芒消尽,在那一瞬间无喜亦无悲。若不是一偏细瘦的影子还斜斜地拖在杂草凌乱的地面上,我真的要以为眼前的男子已气绝,断然挨不到明日的行刑,他眼中艰难地凝聚起一点光,面朝着紫嫣,近乎是一种哀求道;“姑姑,庭修可以最后再求您一件事么?”
紫嫣沉吟一下走了过去,她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但她的此举,已显示她已默许。
紫嫣在林庭修面前蹲下身,林庭修靠近紫嫣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他说话的声息极轻,而紫嫣又挡住他的身影,我看不见他说话时的唇形,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但眼见着紫嫣的面色愈来愈阴郁,如积着浓重的云翳,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紫嫣霍地起身,带起身上的堇色衣裙如被冷雨扑到的渡紫花瓣,倏然在风雨中一颤。
她几乎从咬得紧紧的牙缝中逼出话来,一股寒气烈烈从头顶心冲下,说话时像是喷出一口阴冷细碎的冰珠子,“她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将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
颜倾天下一枝清艳照清绝4
我与紫嫣从天牢山来的时候,天幕阴沉沉,依然飘洒着潇潇的冷阿。苍莽寂寂,细雨恍惚是从云端滚落下来的眼泪,明明是冰冷的,但落在执伞的手上却有灼热的触感。
皇宫深夜的甬道幽静无声,我们两人执着一把墨菊纹油伞,一左一右地并肩走着。紫嫣今夜出宫后,来日迢迢难测,我们各自陷在各自的囫囵中解脱不得,也不知再会时是何日,所以我要陪着她走完出宫的最后一段路。
遥遥看到高峻的城墙一排风灯飘摇,借着明昧的灯光,借着淋漓的水光,砖石坚冷的城墙泛起稀薄的暖色。
“姐姐是不是觉得我狠心?”紫嫣就这样地兀然问道。
细密清凉的雨丝如梳子般划过鬓角的发丝,我平和地道:“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也无力干涉。”
紫嫣眼角的一丝余光飘向天牢的方向,喃喃道;“姐姐你知道么?庭修他求我的最后一件事……”说到这里,她忽地气息一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心口涌动的情绪,“就是假使有朝一日灵犀落在我手中,他希望我能放她一条生路。”
“呵呵……姐姐觉得可笑吗?也许天底下虽可其的事也不过如此。”紫嫣霎时冷笑两声,隔着一重夜雨,她的笑声也侵染着漾漾的湿意,她看着我,神色极其认真地道:“姐姐应该听到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罢。”
我默然,她的回答我当然是听到了,充盈着一腔阴戾之气而字字进出的话语犹然在耳,她若是落在我手里,我一定要将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世间晶刻毒的诅咒也不过如此。
紫嫣会这样说,我并不奇怪,毕竟这才是她真正的性格,人若加诛于我,他日必百倍千倍地讨还。今夜紫嫣一去,灵犀从此必无高枕无忧之日,除非她们中的一个能杀死对方,否则一场恶斗是无法避免。
这时,紫嫣攥着乌术柄的手指一根根收紧,唇齿间森森然地道“姐姐,庭修是我亲自领进林府家门,也是我亲自教导。我栽培他从一个青涩幼稚的少年,一直成长为能在朝廷上叱咤风云的人物。这十数年来,我给了他权势,给了他地位,给了他荣耀,难道我给的还算少吗?为什么他要背叛我,背叛整个林家?”
“他没有背叛你,只是在你和灵犀之间,选择了牺牲自己。”我的笑意有些发沉,仿佛是浸洇过水的棉花,黏得喉咙有些发涩,“紫嫣,如果这次不是庭修为你扛下了所有的罪名,你无论如何都难逃此劫。”
我抬起手,遥指着天牢,那座庞大而黝黑的建筑矗立在雨夜中,如同一头蛰伏着的洪荒猛兽,说道:“庭修为什么会落到今日的地步,统统是在为你抵罪啊!紫嫣,你扪心自问,陷害颖妃,调包皇嗣,扳倒言家,诬陷重臣,还有这些年林氏所做下的种种,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而他仅仅是遵从你的命令,而为你去做一些事情。”
“他罪不至死,他是替你去死。诚然你给了他权势,地位,荣耀,但你觉得这些东西再珍贵能珍贵得过一个人的性命吗?”
“姐姐……”紫嫣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对于我的质问,不置否认。
我黯然阖上限眸,对于庭修,更多的是悲悯,或者一种惺惺相惜的微妙感应。灵犀为了复仇,处心积虑,以情为饵,最终害他失去紫嫣的信任,失去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甚至还有他的性命。但是到临死之前,他恳求紫嫣的最后一件事,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她。死期将至,距离明晨日出的短短几个时辰里,心心念念忘不了地还是她,那个曾经算计过他,欺骗过他,最后还陷他于死地的女子,这究竟算是愚蠢,还是痴狂。
“啊!”身边安静良久的女子骤然发出一声尖叫,传到甬道静寂的上空,显得清晰无比。她的声音不大,却极其尖细,如同一根崩断的细细琴弦,抽得心腑生疼。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她的自制能力像是在一时间崩溃,竟然旁若无人地大叫出声。
我淡然地看着,撑开的油伞边缘雨水四散滑落,描摹出一帽水声泠泠的雨帘,“我晓得你不甘心。”
纵然紫嫣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但今日的局面,无论要强的她承认,还是不承认,她都是已经输给灵犀了,林家,分崩离析;十多年的心血,灰飞烟灭。
“不是灵犀!是高奕槿!”紫嫣限中有幽深厉亮的光芒,幽幽如鬼火,那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竟是字字诛心!
我闻言猛地一惊,这里虽地静僻远,但到底还是在皇宫的范围内,她这样放肆地直呼天子之名,只要被人昕去一点点的风声,就足以令刚刚脱险的她,死无葬身之地。
“紫嫣,这里是皇宫。”我尽量平稳声息地道。
紫嫣却是阴冷而笑,言辞举止越发地放诞恣睢,她道;“高奕槿登基之时,因着丰熙一朝的积弊。内受制于薛曼嫜,外受制于薛冕。他当年要削弱相权,巩固皇权,林家为扳倒薛家而所作的一切,难道就没有半分是出于他的授意?林家自起势以来,我一直谨慎地约束族人,切勿不可因家族权势煊赫,就骄纵傲物,从而步上薛氏的后尘。想想这么多年来,林家尽力辅佐,曾为他做过多少事。仅是因为君心猜忌,而一并视其与狼子野心的薛氏同流,欲除之而后快。”
“功高震主,胤朝历经两次外戚擅权之祸,怕是断然不允许再有第三次。”我微微扬起唇角,思忖着道:“人间是有铁打的富贵,但朝廷中不允许铁打的权势。”
紫嫣轻哼了一声,“高奕槿想要扶持言氏,以此来打压住林家的势头。可是我偏偏不会让他如愿,言氏算什么,常年流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