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廓既定,卢鸿便又起笔,略加皴擦。只见他用笔或顺或逆,或正或侧。时而重笔横扫,笔道密集交错,时而又干笔轻擦,现出丝丝飞白。随着其笔势起落,石上现出层层折皱,纹理交错,一块玲珑玉石跃然纸上。
得大局已定,卢鸿又重蘸浓墨,于石缝罅隙之间,加痕。本来浓淡相映地画面上,几点浓墨提神,更显得精神百倍。
画已完毕,竟然是一点颜色也未用,全以水墨写就。就当众人以为完工之时,卢鸿又换过一只小一点的狼毫笔,蘸过浓墨,在画面右上角空白处,以小草书题下一首五言八句诗来:
爱此一拳石,玲珑出自然。
溯源应太古,堕石又何年?
有志归完璞,无才去补天。
不求邀众赏,潇洒作顽仙。
诗句题毕,又加了年号款识,这才取过出门时便已携来的小小印盒,加过名号章,又在下角,印了一方压角章。
卢鸿这才对众人拱手说:“胡乱涂鸦,见笑了。”
此时褚行毅连忙上前,与家人一起将此画悬挂起来。虽然尚未装裱,但已见巨石玲珑之姿,尤胜真石。画面上笔墨淋漓,气韵生动,笔墨变化之间,大有意趣。虽然以水墨写就,只是墨色,未施颜彩,但由于使用的乃是生纸,其浓淡交融处,笔触自然,变化多端,更显得淡雅出尘。
尤其画面上的题款以及印章,更是新奇。众人初见,稍觉惊讶。此时悬挂起来再看,只觉得书画印相互映衬,题诗又切合画意,诗书画印四者一体,当真是妙不可言。
唐时作画,虽也有题款的,但只是简单写下名号,且一般都要隐藏在石隙、树根等处,必要使款字不影响画面整体,决不使之侵占画面。直到元代以后,文人画形式渐渐成熟,才有了画上题款的习惯。卢鸿此画,便题了数行长款,使之成为画面地一个重要部分,使诗文直接配合画面,以加重其诗情画意。
褚遂良先开言道:“卢公子此画便如先前书法参以款识及印章一般,而更出其上。居然以生纸作画,反觉笔墨之趣大增,变化莫测,浑如天成。诗以言画,画以明诗,书法又精彩绝伦,与画面风格,隐隐相通。不施青绿,而纯以水墨成卷,又以朱红印章为押,当真是妙不可言啊!”
上官玥也点头说:“画以象形,诗以言志,书以明情,印以点睛。卢公子此图集诗书画印于一炉,可称四绝。先时公子画论,有此图为鉴,天下再无人可以置一言了。”一行说着,美目流转于画面,更增明艳。旁边的陆清羽面色灰败,虽然开口欲言,终是未能出声。
众人交口称赞,衡阳公主叹了口气说:“唉,见了卢公子此图,反觉得那三十六万种原石竟少了画图上的神韵,转为寻常了。本待厚颜相求,只是褚大人既有此石,复持此卷,两相辉映,可谓双璧了。衡阳也不忍其相拆,只得闭口不言。只是今后若要求观,褚大人可不要小气不给看啊!”
众人尽皆微笑,褚遂良得意非常,口中连连应承。
此时立本更上前一步道:“今日观卢公子绝技,立本五体投地。不想卢公子年纪虽轻,见识便超人一等,手下更复神鬼莫测。立本鲁钝,但向来痴心画艺,颇有悬梁刺股之志。愿拜于公子门下奔走,只愿能得朝夕点拨,便是终生之幸。还望卢公子成全。”说罢深施一礼,目光注视卢鸿,甚是恳切。
卢鸿并众人一惊,立本朝中官居五品,画艺更早有传扬,今日竟然欲要拜在卢鸿门下习画,对画艺的这份痴迷,当真令人赞叹了。
卢鸿连忙上前,连道不敢。还未分开之时,褚行毅却已然大急。先时他便有意从卢鸿习画,待见了卢鸿阐述画论,又挥毫泼墨,早就急切要出来拜师了。这时见立本居然先抢了头去,卢鸿还在客气,心急之下也不顾礼仪,一时冲动挤上来脱口说道:“卢先生!这拜师一事可是小可先占下的,万勿忘了我啊!”
众人见了不由好笑,褚遂良更是气愤,上前将二人分开,严肃地说:“卢公子适才也说过了,以书入画,书画同源。行毅,你平时不好好认真学习书法,基本功尚未扎实,怎么可以好高骛远,便要习学画艺?便是大人,也该沉下心来,临池三年,之后再学画不迟啊。”
说罢转过来对着卢鸿道:“卢公子,在下沉迷书道多年,近来又得卢公子耳提面授,于书艺多有感悟。近日苦练篆刻,长进颇大。若说从卢公子习画,除了遂良,更有何人?明日我便到孔府,与卢公子习学画艺。此事便说定了,再勿更改。”众人看着争执不休的三人,无言以对。
第三十九章 芥子园画谱
卢鸿,这的小斧劈皴我已经会啦,不知道那大斧劈皴的?快给我来示范一个。上次你还有什么长斧劈皴来着?一起画来看看如何?…”
“卢公子,在下觉得所谓墨分五彩之说似有不妥,那焦墨怎么可以与浓淡干湿同列,分明不是同一种墨色嘛。墨法这东西,似乎多有玄妙,在下昨天夜里忽然明白了一些,请卢公子看在下这件小图可还有些味道?…”
“卢先生,这鹿角与蟹角的树枝画法,甚是玄妙,只是不知为什么定要以中锋运笔,学生还是体会不深,甚是惭愧。请先生再看学生这几处笔法可还有可取处?…”
…
人患在好为人师,可我从来没有过这个缺点啊。老天你为什么这么惩罚我。
卢鸿愤愤不平。
这几天来,褚遂良、立本、褚行毅走马灯一般,在孔颖达府上出出入入。三个人就象商量好了一般,从来就没一起来过。总是这个前脚走,那个后脚就跟上来。卢鸿不胜其扰,欲要推辞,却总是张不开口。
那褚遂良从来都是笑嘻嘻地,轰也轰不走,就好像该他什么似的,不光问起来没完没了,而且还理直气壮,搞得卢鸿一个劲后悔怎么当时就没看清这老不修的本来面目。遇上这么一个死缠烂打的主儿,你说谁有办法不教?
::那拜师一事不再提了,但见了卢鸿总是一脸恭恭敬敬地样子,问得详细无比,听得也是极为投入。面对着大人这般严谨求学的态度,你说好意思不教么?
最恐怖的就是褚大公子褚行毅。恐怖的,就是他这程门立雪的劲头。因为褚遂良这当老子的也要向卢鸿学画,自然要把褚大人事事排在前边,褚大公子只能靠边站。因此褚行毅充分发挥了见缝插针的劲头。只要一眼瞄到褚大人回了府关在书房里练起画来。立马溜出府杀奔卢鸿这厢来。见了卢鸿恨不得气也不喘,一口气就把自己的学业先汇报一遍,然后就苦苦哀求卢鸿传授这个传授那个。一双幽怨地眼睛深情凝视之下,卢鸿鸡皮疙瘩掉了足有半院子,都是紧着掏点压箱底地本事打发走了事,哪里还敢不教?
半个月下来,卢鸿再也没办法忍受了。就连孔颖达见了这三位来。都要退避三舍,杀伤力太可怕了。现在修书地几位同仁,见了卢鸿都一脸同情的神色。昨天立本向卢鸿请教了两个时辰何为积墨之法,前脚才走,褚遂良已经笑眯眯地进来,手中拿着一件全是黑点的山水图,拉着卢鸿研究为什么这个点一定要叫“米点山水”。好容易褚大人走了,人影才出院门。褚行毅已经“嗖”的一声飞到了卢鸿眼前。抽出半卷纸说:“卢先生,您说的那染云之法确实难画…”
当这位好学的褚大公子念念叨叨地终于走了之后,吃完饭左手扪腹右手摇扇的谷那律转悠过来。拍着目光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