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九京也,于九京也……”
这洪水漫过她的头顶,她喘不上气来。
勿尘便是在这个时候步入大殿的,一室喧哗倏地静了,酒杯碰撞皆可闻。
他一身白色窄袖胡服,长发随意用蓝色丝绦系着垂到腰间,他阔步进来,周遭的薰风都凝住了,连气息似乎都冷了几分。他是与幽州那位鲜卑刺史匹磾一样的装扮。没错,他说自己是鲜卑人,名叫勿尘,将一件近完工的单手连弩献到匈奴皇帝面前。他装成鲜卑人还真不突兀。他本来目色就淡,兼之身材修长,背影竟与匹磾有六七分相似。
勿尘回头逡巡一圈,找到魏桓,他面沉如水用唇语唤了一声:“云霓!”
魏桓终于吸上气来,眼眶一热。
刘曜站起身道:“征战时需要战士匠人,盛世时需要诗人匠人。我等武夫于这世道并非必不可少,倒是匠人们不可或缺!”
“丞相国之柱石怎可或缺?倒是那位刘琨诗人将军多余得很!”
不知谁接了一句,宴会里一阵哄笑。
征战过的武人大多热爱武器,刘聪自不例外,他拿起那个巴掌大的连弩不敢置信:“这么小,能伤人?”
“百步以内,与强弓无异?陛下可以试试!”勿尘答。
“哦?不是未完工吗?”刘聪盯着勿尘的脸,眯了一下眼睛,“你是段部鲜卑吧!”
“装在手臂的机括未做,箭也只有一发,试试足以!陛下不妨亲自试试!”
刘聪按照勿尘的示意拿起连弩,“咻”地一发箭旋转着飞出,转眼狠狠钉在几十步外的石柱上,石屑掉落,旁边巨型的琉璃宫灯晃了一晃,灯油倾洒飞起一串火花。
大殿内一阵欢呼。最高兴的要数引荐人刘曜,他准备乘胜追击。
刘曜步出酒案,他在刘聪面前俯身,道:“吾皇威武,入主华夏之日可期,石将军麾下刚送来捷报,豫州攻克!”
有人欢呼,有人哗然。
石勒适时地向身后的亲卫挥挥手,那亲卫将捧在手中的朱盒送到刘聪面前。内官接过去,在刘聪面前打开……
“什么?那是……”
“张谦!”刘曜言语里掩不住的得意,“老狐狸终于落网了!张谦未出豫州便被诛杀。臣献上张谦人头,如今江北八州吾皇得七州,愿吾皇早日一统天……”话未说完,刘曜耳后一股凉风,久经沙场的直觉让他头偏了一下,一支箭擦着他颈侧飞过去,没想到这并非唯一的箭,须臾后的第二发第三发他没法避开,肩膀和胸口连着中箭,血溅当场。
羊夫人惊恐地尖叫声响起,大殿霎时乱成一锅粥。刘聪被侍卫掩护着连忙回避。魏桓一边将用过的快驽卸下丢给勿尘,一边三步并两步急速奔到刘聪案前,将半成品快弩夺走。接着,她手臂上滑下五支小箭装进连弩。整个动作之流畅迅速身旁的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刚才已经看清了,勿尘这新型连弩用的是与她腕上快弩一样的箭。这样的箭她随身带着一把。
一道红影从眼前飘过,过了好一会儿,视力不好的石勒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忍不住骂了句——刚夸她头脑清楚,她就清清楚楚地拆台了。石勒摔杯而起,喝道:“兄弟们,抄家伙跟我上!”
混乱里魏桓取下墙上的弓,匈奴人真实在,装饰的东西竟还配着箭。魏桓回过身来引箭开弓,可惜强弓太沉,她力道不够。恰在此时她左右手腕各被扶住。
“我来助力!”勿尘从后面贴住魏桓双手握住她的手腕,顺着她的方向施力。
魏桓能明显的感到勿尘的力道源源不断地通过手腕传来。强弓渐渐被拉开,魏桓屏息,手指一松,箭簇急速飞出,正向大殿正中巨大的琉璃宫灯而去。
嘣的一声巨响,琉璃碎了,宫灯倾覆,灯油泼到锦缎帷幄上,火苗如无数条游蛇飞串。
大殿里炸了锅!
石勒踢翻向魏桓挥刀的侍卫,他手持碎月刀疾呼:“跟我走!”
天黑透了,风沙呼啦啦地漫天糊地。室外,风沙的威胁更胜追兵。石勒的人到处都是,魏桓与勿尘跟在他身后,一路趟着血杀出皇宫。
亲卫们给石勒送马过来,石勒翻身上马,然后俯下身一掠,将魏桓掠到自己身前,将缰绳交给她道:“带路出城!”
“我带什么路?我怎么知道路?!”魏桓怒了,谁知石勒更怒:“来的路上迎着风沙开窗,你不是在看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