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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豹（第1页）

五月的阳光在风中摇曳成数不清的金豆子洒落在深山密林中，格桑花、藏红花、索玛花像一束束火焰燃烧在绿草丛中，一只云豹矫健的身影一闪而过，仿佛是一道黄色的闪电划过鹰嘴山。云豹穿山越涧，时而低吟几声，时而长啸几声。这只刚成年的豹子虽然被父母撵出了老窝，却独自玩得开心。可不是嘛，它刚捕食了一只黄羊，肚子吃得饱饱的，这会儿正体验奔跑如飞的快乐。

云豹不停地奔跑，它听到风声在耳畔像河水一样哗哗流淌，它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树荫下跃动，它敏捷的身影是那么威风凛凛。云豹得意地摇了摇尾巴，跳上溪涧的一块大岩石。突然，密林那头出现了一头野猪，野猪摇摆着身子慢悠悠朝这边爬来，云豹立刻瞪圆了绿幽幽的眼睛，有些无聊的它想和野猪开个玩笑，于是它纵身一跳，跳过了两米宽的溪流，然后像猫那样悄无声息地爬上一棵茂密挺拔的大树。等野猪路过树下，云豹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树叶纷纷飘落。野猪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一头健壮如小牛的云豹正盘踞在树上虎视眈眈地打量着自己，它不敢与云豹发生冲突，沉闷地叫了一声，转身离去。

云豹夸张地用舌头舔了舔鼻子，跳下树，撒开腿继续向前跑。天色渐暗，红彤彤的云霞卷入阴霾中，轰鸣的雷声滚滚涌来，不一会儿，倾盆大雨哗哗下起来。云豹在风雨雷电中有点惊慌失措，它光滑油亮的皮毛已被雨水淋湿。它不想奔跑了，得赶紧寻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哗”，一道电光闪过，云豹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个岩洞，它腾起四蹄向前一跃，身子却重重摔倒在草地上。怎么回事？原来，绿草覆盖的地上隐藏着猎人布下的钢夹子，云豹的一只前爪被钢夹子夹住了，它越是挣扎，便夹得越牢。

在这深山老林中，在这黑沉沉的风雨中，云豹狂怒的吼叫被风声、雷声、雨声淹没了，它的前爪已是鲜血淋漓，剧烈的疼痛让它安静下来，它伏在草地上呼呼喘着粗气。

雨停了，风住了，月亮钻出了淡蓝的天幕，清辉洒满山林。云豹忍不住低声抽泣，它的悲嚎声回荡在呼啸的夜风中。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可怜的云豹已经困了好几天，它又饿又渴，前爪上的伤口开始溃烂，蚊虫叮咬在上面，钻心地疼。云豹满脸无奈，当所有的欢乐都被悲伤和无奈淹没，它只好闭上眼睛养神。

“巴拉山神，巴拉山神！”藏族少年旺堆背着猎枪，带着一只高大的牧羊犬向这边走来。云豹忽地站起来，竖起耳朵警惕地盯着来者，喉咙里发出山洪暴发般的“嗷嗷”怒吼。

旺堆惊呆了，向后退了几步，牧羊犬站在主人身边朝着云豹不住狂吠。转眼间，旺堆笑了，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奶奶说巴拉山神的坐骑是一只云豹，没想到今天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豹子。

旺堆迟疑了一会儿，继续念诵着“巴拉山神，巴拉山神”向云豹慢慢靠过来。饿得头晕眼花的云豹虽然还在咆哮，却没有了先前那股子凶狠劲。“巴拉山神”似乎是一句咒语，能让它安静下来，很小的时候它就听到过森林上空回旋着“巴拉山神”的声音。那时，它的父母只要一听到“巴拉山神”便会放下正在追捕的猎物，猎物便得以迅速逃走。幼小的云豹跟着父母伏在古树下聆听这神秘的声音，在起伏的“巴拉山神”声音中，鸟儿纷纷扑扇着翅膀歇满树梢，万丈霞光映亮整个山林，古老的深山因此显得肃穆祥和。

传说中的“巴拉山神”是鹰嘴山的守护神，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亲眼看见他身着白袍、银须飘飘、骑着一只金黄色的豹子在云雾中穿行。大山的主人巴拉山神洞悉山林的一切，他的神力笼罩着连绵起伏的大山，他的名字如雷贯耳。

旺堆嘴里念念叨叨，他在离云豹两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多漂亮的一只豹子啊！瞧它油光闪亮的黄皮毛，虽然饿得摇摇晃晃站都站不起来了，可它的双眼却炯炯有神。

云豹紧张地看着旺堆和牧羊犬。旺堆解下身上的羊皮袋子，取出牛肉用枪柄挑到云豹面前。云豹显得很惊愕，盯着旺堆，不去动这块鲜嫩的牛肉，尽管它迫切需要进食，可它更担心自身的安全。旺堆懂得云豹的意思，他挥挥手，带着牧羊犬退到树背后去了。云豹急不可待地吞下牛肉，舔舔干涩的嘴，发出轻轻的呻吟。旺堆想了想，摘下头上的毡帽，一溜烟跑到溪水边，掬了一帽子水，不停地喊着“巴拉山神”，朝云豹飞奔过来。牧羊犬跳来跳去，时刻保护着主人。云豹愣了愣，眼里流露出戒备和恐惧，但它没动，静静伏在原地。一会儿，它看了一眼几步外的旺堆和牧羊犬，再看看毡帽里的水淌得只剩一小半了，它开始埋头喝水。

旺堆乐了，他可以放心大胆地抚摸云豹的脑袋瓜子了。在他的抚摸下，云豹微微眯起眼睛，它已从心里接纳旺堆了。牧羊犬对着云豹摇摇尾巴，云豹也友好地甩甩尾巴。旺堆看着云豹溃烂的前腿，心疼得掉下眼泪，云豹居然伸出舌头学着牧羊犬的样子舔了旺堆的手心一下。旺堆心里热乎乎的：多聪明的云豹啊！其实再凶残暴戾的动物也分得清善恶。

旺堆转身朝密林跑去，他掏出藏刀，撬开钢夹子，将采来的草药敷在云豹的伤口上，他拍了拍云豹的脖子说：“站起来吧，你自由了！”

云豹迟疑地看了看旺堆，慢慢立起身子。它先是三只脚落地，接着把受伤的前腿也放到地上，再往前一跳。顿时，云豹的眼里射出兴奋喜悦的光芒。它高兴地跳着、叫着，伸出舌头舔旺堆的靴子。牧羊犬用头顶了云豹一下，酸溜溜地提醒云豹：别忘了旺堆可是它牧羊犬的主人哦！云豹也轻轻用尾巴扫了扫牧羊犬，它乐呵呵的神态告诉牧羊犬：怎么着？我偏要和你争宠。

夕阳西下，曼陀罗、风铃草在风中摇曳，黄嘴蓝羽毛的鸟儿啾啾叫着飞到被落霞染红的枫树上。旺堆依依不舍地和云豹告别，他带着牧羊犬踏上回家的林间小路。云豹悄悄跟在旺堆身后，它的影子在密林中时隐时现，像一朵橘黄的云似的轻盈飘动，旺堆居然没有发现云豹尾随着他。

走着走着，林里卷起一股狂风，紧接着一头黑色的猛兽蹿出来，堵住了旺堆的去路。原来是一头饥饿的黑熊，它阴森森地盯着旺堆，向旺堆猛扑过来。牧羊犬闪电般地跳起来，一口咬住了黑熊的脖子，但熊皮太厚了，牧羊犬尖利的牙齿对它也不起作用。暴躁的黑熊迎面一掌，牧羊犬哀嚎一声被击倒在地，骨碌碌打了个滚，接着，黑熊扑向吓傻了的旺堆。刹那间，一团黄影猛扑上来，黑熊被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云豹用身子护着旺堆，怒视着黑熊。黑熊站起来恼怒地咆哮，威胁云豹让开；云豹也发出沉闷的吼声，警告黑熊快滚开。

两头猛兽此起彼伏的叫声响彻了山林。对峙了片刻，旺堆回过神来，他握着猎枪，嘴里念叨起“巴拉山神，巴拉山神”。狡猾的黑熊似乎明白了什么，它晃晃脑袋，掉头奔进密林里去了。

旺堆感激地拍拍云豹的额头，他走，云豹也走，就这样，云豹跟着他回到了山下的家。

夜晚，奶奶煮好了酥油茶，恍惚间，她看见一只豹子闯进自家院子，吓得惊叫一声丢了茶碗。旺堆连忙上前扶住奶奶，在他的示意下，云豹乖乖地卧在地上。旺堆讲述了遭遇云豹的经过，奶奶这才放下心来，她端起酥油灯战战兢兢地走近云豹。奶奶仔细看了看云豹，说：“这是巴拉山神的坐骑，它不应该住在我们家。”

云豹对着奶奶摇了摇尾巴，旺堆央求奶奶留下云豹。奶奶心疼孙子，犹豫了一阵子，终于点头同意。

第二天，旺堆家来了一只云豹的消息传遍了村庄，大人小孩都往旺堆家跑，旺堆连忙关上院子门，担心云豹伤人。云豹在宽大的院坝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木栏外叽叽喳喳的声音让它紧张而恼怒，它一跃而起，两只前爪扑在木栏上，对着人群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

人们吓得尖叫着四处逃跑，生怕云豹冲出木栏。旺堆摸摸云豹的脖子，云豹渐渐安静了。有大胆的人扔进来一条羊腿，云豹跳起来把羊腿衔在嘴里，望着旺堆却不下咽。旺堆说：“吃吧，别客气。”

云豹这才撕开羊腿痛快地吞下，剩下的羊骨头被牧羊犬抢到了嘴里。

几天过去，云豹不再对村庄里的人发怒了，面对前来观看它的人，它若无其事地眯着眼睛打个盹儿，像家猫一样温柔。

村庄里的人都很喜欢云豹，因为它是巴拉山神的坐骑，是吉祥的象征。每天都有人送吃的来，有鲜活的大公鸡、肥嫩的野兔、新鲜的牛羊肉等，云豹长得更强壮了。有时，它会从旺堆家跑出去，满村子溜达，却从不伤害人和牲畜，它把自己融入了这个古朴和谐的村落。

深夜，天空没有一颗星子，黑沉沉的天幕飘着沥沥小雨。旺堆家的羊不安地咩咩叫，牧羊犬也跟着汪汪狂吠。云豹警觉地竖起耳朵，闪电般的目光穿透了无边的黑暗。一团绿光正随风潜入村庄，越来越近，快到旺堆家的羊栏了。啊，是野狼群来了！云豹敏捷地爬上那棵挺拔高大的白杨树，等绿光聚集在羊栏边时，它像一支箭似的从树上射下来，一口咬住了其中一只野狼的喉咙。野狼群发出呜呜的嗥叫，仇恨燃烧成一片绿色的火焰包围住云豹。云豹仰天怒吼一声，甩开咬住自己的一只野狼，扑倒了另一只冲上来的狼。这时，牧羊犬也冲出了木栏，和云豹并肩作战撕咬野狼。

尘土飞扬，漆黑的夜色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云豹的长啸、野狼的嗥叫、牧羊犬的狂吠汇集成了雄壮惨烈的号角声，吹醒了村庄的梦。旺堆抓起猎枪第一个冲出来，接着有人点燃火把，更多的人把枪口对准了野狼，野狼惊惶失措，一溜烟逃出了村庄。善良的藏民虽然紧握手中的枪，却没有谁开枪，因为现在野狼越来越少，只要吓跑它们就行了。

天亮了，羊栏旁躺着两只死去的野狼，云豹身上鲜血淋漓，牧羊犬还好一点，只是被野狼咬伤了耳朵。旺堆抱着云豹哭了，奶奶把捣碎的草药敷在云豹身上，她含着泪对旺堆说：“孩子，云豹是巴拉山神的坐骑，等它伤好后还是让它回到大山中去吧。”村里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旺堆紧紧抱着云豹：“不，我要永远和它在一起！”

云豹温柔地看着旺堆，摇了摇尾巴。风轻轻吹过，片片云彩铺满天空，旺堆和云豹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好长好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云豹的伤完全好了，旺堆和它形影不离，云豹也像个孩子似的依恋旺堆。夏天来到了，紫色的牵牛花爬满了土墙，雪白的野兰花散落在绿草丛中，闪闪发亮。在星星满天的夜晚，嗅着花草树木的芳香，云豹不耐烦地甩开牧羊犬，独自卧在树下，朝着岑寂的大山长长地低声叫唤，它的声音交织着饥渴、憧憬和无奈。

奶奶说，云豹到了发情期，作为一只健壮的成年公豹，需要一只母豹的陪伴。旺堆说：“有牧羊犬和它朝夕相处不是挺好吗？”奶奶笑了：“傻孩子，它俩可不是同类呀！”

云豹吸吸鼻子，不安地在院子里徘徊，盆子里的牛肉它尝都不尝。忽然，云豹跃出庭院，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它又像一道电光般闪了回来，尽管它可以无拘无束径直奔回大山，可是它不能离开旺堆，旺堆是它的救命恩人啊！

看着云豹不吃不喝，一天天消瘦，旺堆心里怪难受的。奶奶说得对，云豹需要母豹的爱。想到这里，旺堆忽然脸红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纯少女的笑脸，那是梅朵拉姆（花儿仙女）躲在鲜花烂漫的尼玛（太阳）湖畔偷偷朝他微笑。和他同龄的梅朵拉姆是村庄里最美丽的女孩，他俩都是十七岁，都是花儿悄悄开放、月儿也会害羞的年华。蓦地，旺堆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他决定把云豹送回鹰嘴山去。

早晨，百灵鸟在枝头啾啾鸣叫，爽朗的风欢快地吹拂着天空和大地。旺堆吆喝着云豹出了门，奶奶站在白杨树下挥挥手。云豹回头望望奶奶，它眼里有一串亮亮的东西掉了下来，它似乎知道要离开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人类了。其实，人与动物是可以相互信赖、和谐相处的！

呼吸着山野清新的空气，聆听着泉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踏着青草和野花铺成的弯弯小路前行，云豹时而跳起来，时而在草地上打个滚儿，时而用钢鞭似的尾巴扫扫牧羊犬，它快乐的呼啸飞扬在森林上空。此时，从开满杜鹃花的林中传来了隐约的豹子的叫声。

云豹不闹了，竖起耳朵，双目凝神，过了几秒钟，它忽然腾起四蹄旋风似的冲进了杜鹃花盛开的林中。旺堆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又是喜悦又是难过。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云豹没有回来，旺堆想：云豹是巴拉山神的坐骑，它不会回来了。

夕阳西下，鸟儿飞回了树窠，旺堆垂头丧气地下了山。突然，牧羊犬停下不走了，边摇尾巴边汪汪叫。旺堆回过头，只见晚霞染红的密林中冲出两只豹子，一只个头稍小的母豹紧挨着云豹，它们像两道橘黄色的闪电，正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