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动嘴,却又把那些辈分小些的,引得大笑起来。
“我看季老这么高兴啊,还是他的宝贝学生们都回来了”另外的一个桌子上,浦沅就举杯笑道:“平时我这些师弟们也都是大忙人,不是这个学校讲座,就是那个地方搞研究,难得这么齐整都回来了看到他们现在的成绩,想不高兴也难啊。”
他身为作协的党组副书记,职位上倒是够高了,但在个人的学问、成就上面,对上另一桌的老前辈时,也只能甘拜下风,所以才坐到了杨一这一桌。不过能在脾性各异的文人圈子里面,混到党组副书记的位置上,也足以说明此人的手腕和能力。现在这几句话,就说的很是讨巧,没人听了会不高兴的。
除了杨一。
别人不清楚,杨一可是洞若观火。这位副书记,大作家,在说刚刚那番话的时候,眼睛总是若有若无往自己这边看,而且目光中含义颇深。他说是回来的学生们,引得老人这么开心,那么自然,那个一直陪在老人身边的家伙,自然是什么作用都没有了。
只是杨一就这么笑了笑,算是带了过去,一点都没有受到隐晦攻击的觉悟,似乎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一点儿没有不爽的意思,就算要怪,仇恨对象也是在吴峻寄身上,怪不了浦沅。而且这里的其他人,也都没把浦沅的话放在心上,以为他是单纯在活跃气氛。
季棠郸闻言,就笑着举起了杯子,其他人举杯说话,那都是要招来一阵鼓掌起哄的,只有今天的寿星,能得到全场安静的待遇。
“浦书记说的也没错,今天呐,看到以前的学生也算是出了些成绩,算是没有辜负我一直以来的期望,我这个当老师的,自然是要浮一大白”季棠郸颇有感触地叹了一口气,却是心中满足的叹息,然后话锋一转,对席间众人解释道:“不过要说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你们不知道。”
众人屏息静听,而老太太,还有一众学生们,或多或少都猜到了老人的意思。
“喏,看到没有。”
季棠郸指了指客厅茶几上堆放的文集,不是不珍惜,而是因为过于喜爱,所以整个上午,老人都捧着书手不释卷,直到上桌才勉强放下来:“我说了,怕你们几个老家伙妒忌,这是我小徒弟,把我这辈子的东西整理了一下,给做了个集子出版了。”
此话一出,老人的学生们倒是还好,其他的客人们,但凡是用笔杆子讨生活的,或多或少有些掩饰不住的异样表情流露出来。几个和季棠郸一辈,成就学问也相差仿佛的老头子,更是哄然纷纷发话,七嘴八舌地对着季棠郸发问。
随便去作协里面拉一个人问问,问问他想不想把自己的文字心血整理成集,然后付梓出版?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不会有谁还能拒绝掉的,那样就不是清高,而是白痴了。
并且季棠郸一生所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理清前后脉络,分门别类整理清楚,也是颇为繁琐的事情。这是严肃的学术上的东西,较起真来,只会枯燥无味但偏偏老人的一个弟子,就于不声不响间,圆满完成了自己老师的心愿。
一些急性子嘴巴没遮拦的老人,就忍不住撇嘴说起了风凉话:“唉哟,难怪老季今天高兴,原来是自己一点儿破落文章,总算是变成铅字了你这等了一辈子,算是等到今天了啊”
季棠郸心情出奇的好,放在平时必定要争个高下的话头,现在也轻轻放过毫不在意:“呃,还好还好,比起老温你啊,那我是幸运一点儿啊。对了,你那个写越州古迹的集子,前前后后写了七八年,都是零零散散的,也不成个系统要不要我把徒弟借给你,帮你也弄一本出来过过瘾?”
老太太翟筠芳看自己家老头儿越来越没谱,赶紧在桌子底下给了他一脚,又白了一眼过去,这才勉强刹住了些老爷子的得意劲。至于开始泛酸的老头儿,现在已经撇了一嘴巴,很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的转过了头。
大拿们说话,杨一这桌上的人,自然插不上嘴,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用表情表达内心的想法。
在旁边互相挤兑,季棠郸一个人得意的起哄声中,另外一个桌子上的人,就很是整齐地盯着杨一打量,各种表情不一而足。有的认为小孩子家家的,到也是个心思机敏的,会做人;另外一些,则是带着有色眼镜儿,觉得小人儿心思老成不是好事儿,不过也不说破。
只有浦沅,不知道是何心情再来面对这个少年,自己刚刚的暗讽还没有落定,人家就用有力的事实回击过来。好在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他人也不明就里,要不然现在可就真是要尴尬了。
接下来吃饭,浦沅虽然还不至于心神恍惚,但也没滋味的很。他有一个从来没对外人说起过的秘密——在他于写作上面刚刚有了些成绩,从而认识季棠郸的时候,他也是若有若无试探过老人,希望能拜入老人门下的,但当时季棠郸婉言拒绝了他。
那一次的经历,虽然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且他深信以老爷子的为人,是决计不会把事情捅给第三个人知道的,但现在看到杨一在老人心中,居然有着如此重要的地位,其情绪之郁郁,心思之纷杂,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不过他转念一想,又隐隐有些气愤,觉得老人这是年纪大了,眼光不过如此上次他被吴峻寄约出来,品评了杨一的文章后,这种感觉就没有消散,一直萦绕于心间,现在就更是如此了。
不是每个人,都像杨一的师兄那样,随意随性到了极点,文人相轻这个东西,自古有之,也未必是要分什么年龄性别的。
一顿饭下来,众人移步书房,等收拾好了,又出来小坐一阵,品茗论文,让往常安静的屋子里,平白多了许多的人气。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老人年纪大了,终归不能像十几二十年前那么闹腾,在喝了茶水后,又闲淡地说了些话,就纷纷告辞。
至于晚上,那是老人家宴的时间,没有外人插足的余地。
“来,过来让我看看,今天你这小家伙,可是让这死老头儿大大长脸了”翟筠芳在厨房里面收拾完毕后,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呼杨一过去,像是对待自己儿孙一样,慈祥和蔼却又满怀热情地按在她身边。
“嗯,是个聪明的小家伙。”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番,很是满意地点点头:“人聪明,又知礼,怪不得这老头子天天就把你挂在嘴边了。”
翟筠芳的一番夸奖,到让杨一不好意思起来,他走到哪里也是气定神闲的主儿,就算第一次对上姜建漠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怯场,但眼下坐在一个老太太身边,居然是难得有了几分扭捏。
“上次你送过来的老册子,我很喜欢。”老太太也是满腹诗书,但和她这个年纪的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横向对比,少了几分温文典雅,多了些许洒脱无忌,但是同样让人心生温暖。
“还有你们那个古镇上,溪止的老乡,送的东西也都好”老太太眯着眼睛笑,怎么看杨一,怎么觉得这小孩对自己的胃口:“是你的老家吧,听说现在的旅游开发计划,也有你这小家伙的手笔?”
杨一听出来几分味道,自己这位师娘,那是华清大学建筑系的特聘客座教授,她现在主动提到溪止的维护和开发这上面,那就不能只当是随便说笑,肯定大有深意的。
“是的,不过很多地方有些想当然了,所以也聘请了越大和国美的老师们,过去给我们做个指导。”
“还越大,他们建筑系里的那些人,能顶什么用国美的嘛,要是做园林请他们没错,说到老建筑,那也是外行。”
杨一险些就喷了,好不容易忍了下来。刚刚这位老太太在人前,可不是如此英姿飒爽的架势,而是相当传统。可是外人一走*,她就不再遮掩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