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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第2页)

捏着手里的牛皮纸信封,欧阳东疑惑地看着刘源的圆脸。他实在不清楚这个胖子突然给他这么多钱是干什么,自己现在这景况是个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刘胖子不可能不清楚也不可能打他什么主意。“这是……”他狐疑地问道,难道这些人下午踢球是赌有彩金的?

已经喝得有点醉意的刘源使劲拍着欧阳东的肩膀,一副神秘的架势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兄弟,今天下午我们和秦天茶楼那帮人踢球是赌了钱的,要不是你,我们这群人,”他一只手异常亲热地搂着欧阳东,一只手朝身后大刺刺地划拉了一圈,“我们要输一万块。你帮我们赢了一万,分你一大份是应该的。兄弟你要是嫌少,你说个数,哥哥我这就再去拿。”他两眼直直地瞪着欧阳东,梗着脖子说道。

走在回去的路上,欧阳东觉得人轻飘飘的,就象在飞一样。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掐过自己,反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就踢了那么十来分钟的足球,连汗水都还没怎么出就挣了一千多块啊,这钱来得也实在是忒容易了点。厚厚的桑皮纸信封被叠成对折,揣在裤兜里,一只手也插在裤兜里紧紧地按着它,生怕它长出翅膀飞掉;手掌心里全是汗水,湿渍渍的,摩挲在粗糙的纸面上很不舒服,但是又很舒服。

一千两百块,虽然不算是多大一笔意外之财,但是对欧阳东现在窘迫的情形来说,无疑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大块馅饼。有了这笔钱,欠下的房租马上就可以付了,而且还要多付个把月的租金。这就去了四五百,欧阳东一路走一路兴冲冲地盘算着,舅舅家还是春节前寄了四百块回去,年后就再没寄过一分钱,现在有钱了可以寄个几百回去,就寄三百吧,这样自己手头还能剩四五百块,等刘南山的电话再打过来,自己收拾收拾立马就可以去广东。三百多块钱,到广东够还是不够?

殷素娥疑惑地看着手中那几张钞票,又看看一脸欣喜的欧阳东,思量着说道:“欧阳,你这钱真是踢几分钟足球挣来的?赌那玩意儿可不能沾边。话又说回来,你知道他们到底是干什么的吗?”欧阳东苦笑着解释:“您放心吧,殷老师,这钱就是他们给的,我一没偷二没抢,这钱是帮他们赢钱分的利市。”他又把两张大额钞票放在桌上,“殷老师,您家的房子我还得租个把月,我这里先把房租给您。再有个事,我也得拜托您。”

看看攥在手里的钱,又看看桌上那两张,殷素娥的目光在钞票和欧阳东之间来回游离。“你说,啥事儿?”

“我有一个大学里的好同学在广东东莞台湾人开的服装厂里,我托他帮我在那里给我找份事情干。但是我偏偏忘记了要他的电话号码。我估计他最近可能就要给我打电话,要是他来电话时我不在的话,殷老师,请您无比帮我留下他的电话号码。”

“你要走?”殷素娥怔怔地说道,皱起了眉头。“你这一走,这纺织厂的工作不就丢了?现在不能停薪留职,你去广东的话,非辞职不可啊。”她看着欧阳东,似乎想从他的脸上和眼睛里看出他的话中到底有多大的决心。“欧阳,纺织厂都有四五年没招大学生了,你们这还是改制之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这份工作来的不容易啊。虽然厂子现在艰难,但是它总是一个靠得住的饭碗啊。你去广东,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要是一时半会找不着工作怎么办?万一你同学给你介绍的工作不行又怎么办?这些都得好好想想啊。”她瞟一眼虚掩着的卧室房门,虽然看不见,但是她能猜到女儿一准又在竖起耳朵偷听客厅里的谈话。

“纺织厂现在虽然困难多,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么大的厂好几千号工人,政府能放着不管?”殷素娥起来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水,欧阳东就象一个谦逊的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低头顺眼坐在桌旁,只是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裤上轻轻划拉着。“现在只是一时困难,等过了这个难关,还是能红火起来的。你自己要有难处,就告诉阿姨,房租什么的你什么时候富裕了什么时候付,那都没关系,我和秦昭娘儿俩也并不指靠着它吃饭。”

卧室里传来闷闷的一声,象是秦昭重重合上字典。

欧阳东苦笑一声说道:“殷老师您看,厂里现在都成这样了,还能翻过来吗?从年初到现在一直停工,连退休职工的生活费都只发一半,象我这样的更不用说了。”他咬着嘴唇把另外一些话憋回去。这个城市的东面有十好几家国营大厂都垮了,停产的停产,倒闭的倒闭——今天在人才市场他就看见好些那些厂子里的中年人,拖家带口的没文凭没技术,那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凭什么纺织厂就不能倒?“我在这里是个外来人,一没房子二没钱,真不能再在这里耗了。我也耗不起。去广东的事情我想很久了,要是您接到我同学刘南山的电话,一定帮我要个电话号码。”

回到自己的房间,欧阳东从皮箱的最底层取出冬天穿的羽绒衣,取了四百块钱细心地放在羽绒衣胸口的里兜里,再细致地把箱子里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然后舒舒服服地望弹簧床上一躺,在吱吱嘎嘎的铁丝摩擦声中,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现在是万事具备,只要刘南山的电话一到,他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坐上火车南下,去东莞挣钱了。

那个晚上,欧阳东梦见自己成为一个西装笔挺的工厂经理,似模似样地坐在敞亮的办公室里,在一个又一个的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第一章 那个夏天(五)

转眼又到了星期五,欧阳东预期中的电话并没有从广东打来,这使他的心情越来越坏。上午厂办又传出坏消息,省市有关部门倒是希望能将厂子恢复生产,但是银行坚决不同意,理由十分简单,以前欠的钱没还之前,不可能新增贷款,何况要让这么大的单位走上正轨也不可能是笔小数目;有传言说主管部门已经在研究如果纺织厂无法开工情况下该怎么办,据说有好几家大公司已经在暗地里做工作了。他们的目标当然不是怎样把生产搞上去,而是纺织厂占据的那一大片土地。

当然也有好消息,下星期二开始将补发二三月份的工资,虽然都不是全额,所有职工——在职的和退休的都只能拿到百分之六十,但是这对已经嗷嗷待哺半年的人们来说已经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然而欧阳东依然十分烦躁,下午三点刚过,他就离开了办公室。没人理会他是不是早退,办公室里也就两个人,别的人基本上都不来了或者只是来签个到,不过也没人把考勤当回事。

饶过菜市场门口一字排开的小商贩,在嘈杂的讨价还价声中欧阳东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是子弟校教师宿舍的大门。和往常一样,守门的大爷坐在一把用胶布和铁丝固定的破藤椅上,悠闲地晒着太阳,他养的那只肥猫趴在他的脚边,却是精神抖擞地瞪着圆圆的眼睛东盯西瞧。大门的一侧停着一辆桑塔纳,在这地方出现这种东西总有些打眼,欧阳东也多瞟了两眼。

“师傅,问个事情。”一个很有几分熟悉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来。欧阳东转过头,刘源那张胖胖的圆脸就在他背后,宽宽的额头上汗津津地闪着油光,一双小眼睛可笑地不停眨巴着。不远处,汪青海边走边愁眉苦脸地四下里张望,嘴里还不住地嘀咕抱怨。

看见欧阳东,刘胖子和汪青海的眼睛一齐亮了。刘源象看见什么宝贝也似,一把就抓住他的胳膊:“可找到你了兄弟,你真叫我们好找啊。我们两个都在这片兜了快两小时了。”汪青海只和欧阳东点点头,也顾不上说话,掏出手机就嚷嚷上。“喂,喂,老潘啊,你们在哪里?我们找到他了,马上就来。他们来了吗?”一头说,一头就钻进桑塔纳发动汽车。

“快快快,路上说。”刘胖子一叠声说道。欧阳东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头懵懂中,连话都没说出来就被刘胖子连推带攘塞进了轿车的后座。

轿车很快驶出了城,欧阳东终于知道今天下午又有一场球赛,赌金一万六,邀战的还是上星期那群“秦天”们。从刘源的话中,欧阳东渐渐了解,“秦天”们的头就叫秦天,和刘源一样,他也在城西的华光大道上开了一家茶楼,平时那里也集聚着一群好足球的茶客,至于两家茶楼为什么会从小打小闹地赌球到自己亲自上场踢,汪青海的话倒是颇有见地。

“这样一来可以锻炼身体,二来可以促进货币流通,三来可以把自己累个半死。”

刘源和秦天,还有充作中间人的叶强,说起来他们渊源很深,打小起三个人既是街坊又是同学,这样的情况直到叶强进省队踢球为止。“叶老二那时很厉害的,我们高中毕业那年他就进了国青队,踢的是中场,那时真是意气风发。可惜才半年他就出了车祸,腿被一个喝醉的司机碾断了,就这么着废了。要不他也不至于混成现在这模样。”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刘源说起来这事还是很有点伤心,唏嘘了好半天。“后来给分到公交公司做个调度,一个瘸子家庭情况又不好,好不容易娶个老婆又是个哑巴。人啦,这辈子际遇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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