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似乎是沉瑟,是沉瑟带着自己刚进这里来时说给自己听的话。
胃里猛然一阵翻江倒海,脑海里又是最后一幅充斥了各种欲望的画面,薛黎陷突然一把甩开沉瑟,扶着身边的树就呕吐起来。
沉瑟一个惊鸿使出来离了他好远,到底是因了伤刚愈合脚下有些虚浮步子,往后又连退了几步稳住身形,这才淡定的掏出扇子来摇了摇,掩饰刚才的失态一般道,「我说你兄弟俩也真有意思。一个是在里面热血沸腾的恨不得干上几架杀光那些人,出来了就直接吐。另一个是一直挂着那副悲悯的笑欣赏完了全场,一路上净跟我东拉西扯些甚么人性就是如此恶心,然后回去抱着我吐了三天三夜。」
薛黎陷只觉得难受的不得了,甚至他觉得自己犯了罪,那两条鲜活的生命,他当时为甚么不能救?为甚么?
听闻沉瑟所言也觉得脑里混混涨涨的,有些懵道,「你刚说甚么?甚,甚么兄弟?」
沉瑟心下一惊,心说嗳呀,不小心说出来了,於是忙扯别的道,「你确定不再看看别的了,那里的展台是被下了蛊的人,还有些场面更为霪乿的展台,哦,那小厮嘴里所称的三爷是专擅虐杀的,同枕骨本是一脉,苏提灯十来年前时,有次出门给自己采药,因那身透白的肤色被他们盯上了,然后给掳去了。差点也被架台子上了,不过好在我那时候接了两个单,是去杀那里面的人,又恰巧见着了。虐杀台上的,都是不会下蛊,专下药的,将苦痛放大至十倍百倍的药材。」
「他,他……?」
「那时候他是随身带着银银的,却不放出来咬死那些人,反而装的真就跟吓傻了一样混在一起等着被虐杀的人里头。」
「说来也巧,我那单子接的是一户江湖上的人家,他的女儿被抓去了,说出来名字你也该是知道的,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只不过搬不动南宫家这棵大树罢了。信上没多说甚么,只求我速战速决,抢在他们虐杀他女儿之前,先行给她做个了断。尸首能带出来最好,带不出来就当场化了。也比落在那群畜生手里头好。」
「所以,我找到她的时候,苏提灯就笑嘻嘻的藏在那群人里头,若不是我觉得有人故意往人堆里藏好像在躲着我,我兴许并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他。」
「他混进去,就是想看看人性有多恶心。然后能衬得他干净一些。他总说,他起先觉得他拿他身体在养虫子,很恶心,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自己都嫌弃自己。可看了看那群心里头养着畜生的,他就觉得舒坦多了,至少他恶心的是他自己,他没恶心着别人,也没带着别人一起恶心。」
「他,他拿身体在养虫子?为,为甚么要这么做……」
「後来,我气的很,这家伙总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做种种胡闹的事,我当时瞧见他在那群人里头时都快吓死了,生怕他受了丁点伤害,把他带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林子把他全扒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检查一番确实没事之后,当初就给他好几巴掌。结果呢,他这时候想到放蛇魄咬我了,还嫌我打乱了他看戏的计划。」
「我几乎是一路沉着脸压着脾气将他带回去的,他却一路有说有笑,净说他被扔在那里两天看到的事儿。」
「等着真回了伫月楼,二话没说抱着我就开始吐。别这么看着我,他吐了我一身,然后我又揍了他一顿。」
「他这人就是皮痒,揍得他近半个月没下床,就老实了,也不想着胡闹了,到哪儿去之前都记得跟我汇报一声,要是我忙的时候不能陪同,就不准他走。暗地里不知扎过我多少个小人了。」
「他……你还没说他为甚么要拿身体养……呕……」
沉瑟又淡定的退了几步,摇着扇子看着薛黎陷一边吐一边咳。
「我起先会怕你沉不住气,真的上去救了人或怎样。还好,你让我刮目相看了。成大事的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你今晚要是有闹将起来,那才是让许多人的心血功亏一篑。」
眼瞅着薛黎陷缓过来点了,沉瑟这才把最想说的话倒出来,「苏提灯起先并不是未曾想过毁了这里,他的蛊虫食物又不是缺这一点,可越查越发现后头的鬼越大,那只鬼他并不是动不起,只是他玩性上来了,觉得有个地方比他更恶心,他心里能舒坦点,加之又有饲料可得,又不结怨,何乐而不为呢。」
「依我看,这些都是废话。你记好了,苏提灯这个人啊,有时候疯疯癫癫的,小孩子心性一上来就孩子气的不得了,这么多年他兴许早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地方了,毕竟上贡给鬼市饲料的又不止这一家。」
「反正他本来也不是甚么好东西,他留不留这个地方且不说该不该,他是压根就不该管这事的呀。」
「倒是你们正渊盟,」沉瑟背着手拿着扇子悠悠的走远了,淡定道,「据我所知,你们正渊盟是两年前就知道这事了,怎么,没毁了这里不说,相反还藏着掖着的不告诉你这一把手?」
薛黎陷在后面捂着肚子慢腾腾跟着,脑子里一时乱的很,很多案子和讯息过去又回来,倒影一样的放个不停,可他现在也不知怎了,统统想不进去这些事,满脑子只剩一个——苏提灯在拿他身体养着虫子。
是养了一只,还是很多只,要多恶心?
「苏提灯他……」
「回去别告诉他我跟你说了这件事。」沉瑟回过头来笑了笑,神色有些狡黠,「有些事自己去发现,不是更有意思吗?」
又走了几步,薛黎陷盯着沉瑟那没事人一样晃悠悠的闲散身形突然开了口,「沉公子,看到这些事,你不会觉得难过吗?」
「我?我没长心那个玩意儿,肺应该也没长。」
「就算没心没肺,再冷血再冷清的人……就像是苏提灯他看到亦会表面上装作嬉笑,其实……」
「我并非中原人,我是个杂种。听人说是那里面厮混的女子同欢客的孩子。生下来了,就在那里帮着做事。南疆的奴隶场虽然比这能好点,实际上也好不了哪儿去。至少没中原人这么恶心罢了,顶多刑罚是刑罚,妓院是妓院的。我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学的也尽是些行刑的法子,八岁那时候,场里面一个年龄大点的姐姐似乎要被逼着去接客,忍不了了,伙同了我们一帮小孩子,趁着对方松懈的时候把那里的大人全杀干净了,然后一路逃到了中原。嗯,那姑娘就是我师姐,後来也是八岁起,我来中原开始了我的杀手生涯。」
似乎是从来未曾想到会是这样,薛黎陷听着那人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些,只觉听得他自己心惊肉跳。
怎么可能是随意的事情呢……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会是一辈子的阴影吧……那小时候的苦痛也自是不用多言……
「沉,沉瑟……」
「别没大没小的,苏提灯这么称呼我那是我乐意宠着他,你这么叫我,我可是要揍你的。」
薛黎陷又揉了揉胸口,只是莫名觉得眼眶有点发酸。
这世间上,究竟哪一个人好过了呢。
有些人看起来外表光鲜亮丽,又经过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