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静觉得,自己就是在孟繁西带她和米小冬去国营饭店吃饭那一次,脑子才豁然开窍的。
那是她第一次正式下饭店,第一次像大人一样坐在酒桌边,与人碰杯喝酒。
那时,她连基本的酒桌礼仪也不懂,不知道该坐哪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孟繁西十分老练地与顾丽影和江家兄弟打交道,心里佩服得不行。
当孟繁西提起姜淑英,又那样笑着看向常静时,她脑子里像忽然炸开了一个二踢脚,耳朵里嗡嗡地响,她到此刻才醒悟,姜淑英在学校就和孟繁西不对付,这个时候撺掇她和米小冬来求助,根本就没安好心!
知青调动,哪是轻易能办的?可是如果办不成,她和米小冬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别扭,直接影响她们的友谊;如果办成,孟繁西势必要搭上极大的人情。
想到这里,常静额上冒出了汗珠,她机械地回答了孟繁西的问话,心中暗骂自己没脑子,让人当枪使了。
——同样都是刚毕业,怎么她们就有一万个心眼子,自己和米小冬却像两个傻子呢!
米小冬还坐在那里捏衣角,她什么脑子都不动,大概也不觉得欠下孟繁西一个大人情吧。
但常静却万分感激孟繁西,今天的事情无论成与不成,她都感谢她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
“二踢脚”炸开了她眼前的迷雾,让一束耀眼的光照了进来。
她开始仔细观察孟繁西的举止,看他们倒酒的次序,看他们如何碰杯,如何拐弯抹角地说话,她甚至分析出,孟繁西与顾丽影之间,似乎是顾丽影更加需要孟繁西的友情。原来,权势和钱财都不是最重要的,只有人的思想才是最强大的!
——此刻的自己,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何尝不是也无比渴望着孟繁西那样坚定的灵魂的拯救。
她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实在太多了!她太迷惘了,这些年在学校也没学什么知识,只是盲目地跟着大家搞运动。现在的她,忽然对未来充满了期许,如果能够一直留在双丰生产队,和孟繁西在一起,该多好啊!
可是她不能不知足,能调到互助生产队已经是非常幸运,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和米小冬呢。
再说,十里的路程算什么,根本拦不住她的脚步!
***
常静最近心情有些沉重。
先是姜淑英调到了县新华书店,嫁了人,又是魏静得了兵团先进个人,然后就是刘文静回城接班,最后是孟繁西调到了兵团。
一个接一个的,全是同乡的好消息,她都羡慕死她们了,甚至有些嫉妒,导致夜里总是失眠。
米小冬倒没什么想法,她觉得能离开那个乱糟糟的家,能从向阳调到互助,就已经非常知足。她大概是唯一一个觉得下乡比在城市好的知青了吧。
——如果事事都跟米小冬对比,那人生肯定是万事如意了。
脑子开窍后,常静想通了很多事情。
父亲是普通的铁路工人,母亲没有工作,兄弟姐妹五个,她是第二个下乡的,接班不用想,将来父母肯定是留给小弟的,她也不自寻烦恼了;
互助生产队有几个小伙子都向她示好,但她想起孟繁西说过绝对不在返城前结婚,于是,学着孟繁西说话的方式,回绝了他们;
她还学会了拿家里难得寄来的钱,到供销社买了瓶装酒,在过节时送给生产队长;
也学会了何时保持沉默,何时必须大声呐喊。
***
这天,常静和米小冬请假去十八连,探望孟繁西。
十八连离团部还有挺长一段距离,她们搭了解放车赶到时,正赶上他们穿着军装,列着队,唱着歌,扛着枪从靶场回来,个个英姿飒爽。
她和米小冬都借了孟繁西的军装,端着枪照了相,加洗后邮到家中。
十八连的条件,整体上不如双丰生产队,买东西、寄信、看病都不方便。
但是,孟繁西现在有每月四十一块五毛六分钱的工资,每月往食堂交十五块钱,剩下的二十六块多,就随便花了。
十八连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一想到耕种就让人绝望,不过,兵团都是半机械化耕种,不知比生产队轻松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