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无先生的声音十分沉缓,细细绵绵地滑过所有人的心扉。
江小楼的目光带着审视,在每个人的面上轻轻扫过。如此泼天的富贵,富可敌国的家业,谁会不动心思?但谢康河患了重病,眼看奄奄一息,这些人便毫无顾忌表现出觊觎之心,实在是叫人心中发冷。
唯独谢连城眼眸沉沉,神色平静,他对于这一切没有丝毫的兴趣,至于兄弟姐妹脸上露出的狂热情绪,他也压根就没有去瞧。跟那些眼睛放光、神色激动的谢家人比起来,他像是一尊容颜绝俗的躯壳,早已没有灵魂。或者说,他的灵魂已经不知飞去了何处。
终于,太无先生读到最要紧的部分,然后谢家人的脸色慢慢变了。谢康河将大半的产业都留给了谢连城,分给其余子女的不过是五分之一,这么多人平分那五分之一啊,每个人能剩下多少!不待其他人出声,一直默然无语的谢倚舟瞬间开了口:“父亲,这就是您的遗嘱吗?”
谢康河声音虚弱,却是毫不犹豫:“这些年来你大哥一直帮着我做生意,期间经过无数的风浪,好几次谢家都危在旦夕、濒临破产,是你大哥苦苦支撑、力挽狂澜。如今谢家的一切,大半的功劳都属于他。但我也没有忘记你们,家中的女孩子各人可得一份丰厚的嫁妆,各陪四座田庄,百亩良田。至于你,好好读书,求取个功名,这些俗物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
谢香实在忍不住,红着眼圈道:“父亲,你也太偏心了些,大哥是你的儿子,难道我们就是外面捡来的吗,凭什么好东西都留给他!”
甜美的声音因为贪婪变得尖锐刺耳,江小楼不由轻轻蹙起眉头。
谢连城眉眼平静,仿若没有听见似的,那双漆黑的眸子,流动着不属于尘世的冷淡漠然。
谢康河眉宇不自觉染上一丝怒意:“我没多少日子好活了,我死之后这个家必定分崩离析!财富越多带来的祸患越多,没有你大哥这家是守不住的!你们若是老老实实在家中呆着,他自然会照拂你们一生,如果觉得我分配不公就滚出去,我一个字儿也不给!”
他素来性情温和,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显然是动了真牛江小楼垂下眸子,财富太多果真不是一件好事,到了这种时候,亲生儿女们想的不是谢康河的病体,而是遗产分配是否公正的问题。
谢倚舟俊朗的面孔上眉毛抽动了一下,突然勾起嘴角冷笑一声,语气格外冰冷:“我不过是父亲砧板上的一块肉,横切竖切都由您!我虽然不成材,可这么多年来你的每一句教导都铭刻在心,时刻不敢忘记!过去父亲认为家中已经有了大哥,便不许我经商,我就刻苦攻读!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本心,仅仅是为了让您高兴,为了让您觉得与有荣焉!可是您今天却说,这个家是由大哥一个人支撑起来的,那我呢,我算什么?这么多年来,父亲只给了大哥表现的机会,何曾给过孩儿?从前我一直觉得父亲正值壮年,精力过人,并不需要我指手画脚,故而只是埋首书堆、拼命苦读,谁曾想竟使父亲视我为无用之人!今见父亲重病在床,儿子不敢放纵下去,这些天来经过反复的思考,已经写好一份发展谢家产业的计划,请父亲审阅,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经商的天分,到底是不是比不上大哥!”
说罢,他把袖中一叠宣纸双手捧在谢康河的面前。
谢康河听到这番话后,不由盯着自己的二儿子,神色中有几分陌生。
太无先生从他手中接过那份计划,轻轻递给谢康河,谢康河刚刚勉强看了两眼,面上却已经勃然大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份计划对谢家将来各项事业如何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规划,更可以免于谢家遭受不相干的外人干扰,彻底毁于一旦!”
言之凿凿,声声入耳,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相干的人,他是在说谁?
谢连城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弟弟,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嘲讽。
谢倚舟却只盯着谢康河,神色中难掩焦灼:“父亲,到了这个地步,难道您还要替他隐瞒吗?”
谢康河猛烈地咳嗽起来,旁边的婢女连忙倒了杯热茶,双手捧到谢康河的嘴边,可他一把将茶杯推开,怒声道:“孽子,你到底说什么?”
谢倚舟毫无愧疚之色,猛然起身面向所有人,一脸凛然:“大家还不知道吧,我这位风雅绝代,文武双全的大哥,根本不是谢家的亲生血脉!”
空气中有一种凝重的气氛瞬间扑面而来,紧张的局势一触即发。
江小楼微微一怔,目光瞬间落在谢康河的身上,满是震惊。恍惚间,她突然想起上回谢康河所说的那半句话“可惜他不是”不是,难道当初谢伯父不知不觉透露的就是谢连城的秘密?
王姨娘倒吸一口凉气:“倚舟,没有根据的事情你可不得乱说!”
谢月、谢柔、谢香、谢春等人皆是面面相觑,几乎说不出半句话来。老天爷,谢连城如果不是谢家的血脉,那谢夫人岂非…这样严厉指控,真是太可怕了!
谢康河挣扎着要坐起来,却又颓然地倒下,只能开口重斥:“胡说八道,你这个孽障,竟然如此污蔑你自己的亲生大哥!”
“亲生大哥?”
谢倚舟挑眉笑了笑,嘴角抽动着,隐隐现出狰狞的恨意,“是不是亲生的其实父亲心中早有预料,既然大家不信,何妨做个证明。”
说着,他拍了拍手,扬声道:“请那位夫人进来吧。”
帘子一动,走进来一个身着宝蓝色盘锦绸缎的女人,容长脸,吊梢眉,满头的银丝紧紧挽在脑后,看起来纹丝不乱。看到她的瞬间,谢康河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更苍白,他望着谢倚舟,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谢香娇媚的面上涌出一丝惊讶:“二哥,她是什么人?”
谢倚舟冷冷一笑:“陈妈妈,你自己说吧。”
“回禀各位主子,奴婢年轻的时候是产婆。”
她垂着眼睛,说话声音不紧不慢。
陈妈妈经验老道,于女人产子方面极有手段,名气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