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城这座巨城到底还是南唐都城,消息四通八达,加上刀圣楼知寒入城之时并非悄无声息,而是十分大方的从城门而入,因此这个消息,只过了小半日便传到了三处地方,一处皇宫,一处亲王府,一处吏部尚书府。
几乎大半辈子都不曾入城的刀圣入城,消息可大可小,因此在前者那位新登基的皇帝陛下无动于衷之后,亲王李尚行便赶往了吏部尚书府。见到了那个这些时日一向低调的吏部尚书王良。
彼时那位吏部尚书正在凉亭下垂钓,身旁候着的是自己胞弟,剑道宗师王三秋。
这位剑道晚成的剑道宗师前些年还存了些和冷寒水一争南唐剑道第一的心思,可在冷寒水北匈一行之后,成就第七境之后,他便灭了那个心思,反倒是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大兄,这根家族中的定海神针。
看着这位现在可算是权倾朝野的亲王殿下走入凉亭,王三秋站起身走出凉亭,在不远处站立,不去听这两位接下来的谈话。
李尚行看着王良,思绪复杂,对于这位朝中声名一向不错的老人,他一直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只是当日宫变之前他曾赌过一次这老人要得不是一个贤臣名头,万幸也并没有赌错。只是宫变之后的这些时日他对他有过大大小小的好几次试探,全被这老人以不变应万变全部化解,这让他都不禁有些愕然,难不成这个老人真如传闻中一般,不曾有过其他心思?
沉默半响,李尚行总算是开口说道:“楼知寒入城了。”
一句话,言简意赅。
王良放下钓竿,转头与李尚行对坐,这才淡然道:“一介武夫,入不入城不是什么大事,亲王殿下如今不该担忧,若是当日甘如出城或者是入城之时他出手相拦,这才是值得担忧的事。”
李尚行神色复杂,轻声道:“楼知寒毕竟是南唐第一武夫,若是有天想不开。”
王良笑了笑,“要想不开早就想不开了,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想不开,亲王殿下入得下官府邸,绝不应该只为了问王良这些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些话说不说都无伤大雅。”
李尚行前半辈子活的小心谨慎,是怕自己那位皇兄觉察到了他的心思便早早让他归西,后来好不容易抹去了这柄随时有可能从半空落下的刀之后,他仍旧是活的没那么自在,此刻听到王良如此开口,他也是先转头看向远处的王三秋,犹豫片刻之后才沉声道:“依着王大人之见,这一次可不可行。”
王良没有去和这位亲王殿下绕圈子,只是笑着道:“若只是单纯以甘如口中所说那些,自然算是可行,两国同时攻楚,胜算很大,只是这与北匈相谋,不过是与虎谋皮罢了,自然都要留下诸多后手,况且前些时日咱们南唐那二十万大军可是连靖南关都没有能踏进去,容不容易亲王殿下自己应该知晓。”
借着楼知寒的由头来到这座尚书府邸的李尚行闻言之后,平静道:“南唐举国之力用于应对大楚一支靖南边军,怎么来说都是要占绝对的优势。”
王良是文臣,对于这等行军打仗虽说不甚了解,可也不是那等迂腐书生,光凭两军人数来判定胜负的,他站起身来问道:“举国之力攻破靖南关倒不是什么难事,可难的事情并不在于此,北匈觊觎中原已久,这般由咱们南唐和他们将大楚这颗参天大树扳倒之后,那中原大楚的十数州该如何划分,甘如嘴上说的好听,南北而治,可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大楚灭国之后,咱们怎么都要和北匈再打一场,亲王殿下可否有了想法?”
李尚行是这南唐说话举足轻重的一个人,可是对于这等大事,王良却只是问他是否有了想法,却没问他是否做好准备,又或者有没有什么应对之法,因此这等大事,一向只有那位身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才能做下决策的,不管李尚行身份何等尊贵显赫,对于这等关乎一国存亡的大事,一样没有决策的权利。
李尚行觉得有些难受,也觉得有些难说,因此一时间只是平静不语。
王良笑了笑,轻声道:“亲王殿下,王良不想去做第二次乱臣贼子。”
李尚行摇头苦涩道:“哪里会如此?”
王良没有去说透这个话题,只是转移话题道:“亲王殿下倒不必如何担心,王良这一辈子在南唐呆的时间不短,还是想着去看看其他地方的风景,依着我来看,大楚便不错,只是能不能去,除去陛下和亲王殿下想不想之外,还要看大将军有没有这个心思,前些时日鄢征和刘去疾的二十万大军入不了靖南关,除去本身十万新军便不能和靖南士卒一比高下之外,还有便是没大将军领兵,这次再北上,局势肯定便不一样了。”
李尚行点点头,自顾自起身,没有去看这位好似深不可测的老人,走过几步之后他低声问道:“王大人,你说咱们会流芳百世还是会遗臭万年?”
王良平静笑道:“那便要之后的史书是谁写了,要是咱们,自然是流芳百世,要是大楚,那就是遗臭万年,不过不管是谁写,咱们几人,早已经是遗臭万年的人了。”
李尚行苦笑着离去。
而王良则是把鱼竿往池塘里一扔,起身吩咐道:“三秋,咱们去见那位大将军。”
王三秋走过两步,有些疑惑道:“亲王殿下不去此处?”
王良摇摇头,“他现在该去刑部尚书府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黄昏近
有外人在陵安待久了,便会发现一个极其有趣的现象,便是这座城里的人仿佛对于外地人没有任何一点偏见,无论是大楚哪个地方的人,在这座城里,总是会得到一样的待遇。
苑老大人今日未能去参加早朝,给出的原因是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为此散朝之后皇帝陛下赐下了不少好东西,而也有不少朝中大人在散朝之后跟在苑庄身后,想从这位尚书大人口中得到一些老大人的消息,只不过早已经得到过自家老祖宗嘱咐的苑庄哪里敢多说,下朝之后只是匆忙回府,可回府之后要不了几刻钟,便被老大人轰了出来,反倒是让他去找一人。
苑庄站在府门外,有些失神,踌躇半天之后还是没敢忤逆老祖宗的意思,缓步上轿去往陵安某处找人。
苑府之中,眼瞅着精气神便不如之前的苑老大人躺在一把竹椅上,身旁有一方小桌,上面有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
至于身旁,便只有那位老友晋南衣。
这位第六境的大宗师,这些年来,看着苑老大人一天天老去,而他则还是那个样子,不曾怎么变过,如果有他不说,谁又能看出这位面容一直同普通中年文士没有什么区别的刀道大宗师其实早已经过了花甲之年,比苑老大人小不了多少。
老大人视线浑浊,神态迷离,偶尔睁眼看向院门外,也是片刻便闭上眼睛,看起来这个样子不像是偶感风寒,倒像是日薄西山。
晋南衣腰间悬的有一柄短刀,是名刀浮名,以往倒是不出名,只是当日在陵安城外和刀圣一战之后,名头便忽然传了出去,这些时日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许多不相信这位大宗师能和楼知寒打了个平手的江湖武夫便都将功绩归在这柄刀身上,好在这位大宗师也不是那种非要让天下人都非要认同他的性子,因此这些时日倒也没做出什么其他举动,只是跟着去青城山看过一次叶长亭登山之后便再度返回陵安,这些日子便一直待在陵安,不曾到处走动过,原因其实并不难猜,只是他这位老友要死了。
人总归得一死,世上无人可以不死,就算是像苑老大人这般大人物,也会死。武夫在武道上走的越远,死的会越迟,可像苑老大人这般的普通人,自然死的会早一些,只不过比起来其余的普通人,这个老人活的已经够长了,长到他看着神龙年间那些一起进入朝堂的老家伙都已经早离开了人世,长到在现在的朝堂上,只有他一位老臣能够在资历上死死压住宰辅大人,可即便如此,到了现在,他也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快要走完了他最后的一段路了。
有管事在一旁候了很久,觉着老大人的那碗清粥应该是凉了,便想着来问问是不是要换一碗,可被晋南衣挥手阻拦,管事没有坚持,苑庄早已经传下话来,说是这府邸之中,凡是老大人和这位先生说的话都不必多言,只要照做便是了。
服侍了苑庄很长一段时间的管事点点头,自顾自走远了些。
晋南衣来到苑老大人身旁,轻声说道:“你让小庄去找苑文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