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炎深呼一口气,挣扎着坐起来,锁链自行缠绕回少年手臂,方炎一边运功调息,一边勉强笑着说道:“我如今靠着锤炼肉身也能续命,既然它喜欢跟着你,你就拿着罢。”
徐悯剑撅起嘴,小声说道:“你拿着,好得更快。”
方炎忍不住笑起来,腹部疼得一阵抽搐,抬手敲了敲小姑娘脑门,“你呀你,还不信我不成。”
见道袍小姑娘仍旧不大乐意,方炎又呵呵笑说道:“这一路也没送你点什么东西,一把剑算什么,来来来,给它起个好名字。”
方炎最后看了一眼那自行变化成剑胎的元婴血胚,对于后者能够压制道袍小姑娘的先天剑气,与其极为契合反倒不大惊讶,毕竟之前这不太老实的元婴血胚多次有所苗头,只是心中苦笑一声,恐怕李叔当初将其留在自己身边,是不是也算到了有这一劫?那自己算不算是成人之美?
道袍小姑娘仔细瞅了瞅少年,见他呼吸间伤势真的在缓缓愈合,才算松了口气,轻轻摩挲着那把浑然天成的血色长剑,此剑没有剑格,从剑尖一路直达剑柄,样子着实糙了一些,道袍小姑娘却是珍而重之,小声说道:“既然在这里得的它,就叫浮萍吧。”
方炎歪着头想了想,竖起大拇指,“好名字。”
凑过来的徐澹澹差点压不住自己的伤势,翻了个白眼,不说这剑一身血气,就是这模样,也跟绿油油的浮萍也差个十万八千里,好个鬼啊!
道袍小姑娘有些高兴,心念微动,叫了“浮萍”的血色长剑如臂使指,融成一枚珠子,拴在了小姑娘手脖系着的红绳上。
方炎看了道袍小姑娘一样,后者心领神会,松开了手。方炎咳嗽一声,脸色有些苍白,望向那即将消匿于天地间的圣人残魂,轻声说道:“现在肯听我说说话了?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你着实辱没了这一名号。”
圣人残魂默然无语。
方炎自顾自的说道:“我既不是书院夫子,也不是得道圣人,连二境都没有走出,跟你这个五境的大佬也讲不了多少道理,但还是有些话憋在心里太久了,怕把自己憋坏了,正好遇上你这位昔日圣贤,所以还是想要说上一说。我家在落花城,算是个书香门第,不过祖父走得早,年少只是略略读过几本儒家书,不敢说领会多少,更无法轻言你一位昔日人间君子,书院圣人的说的道理。”
方炎指了指地上的紫衣小童,“但我起码不笨,知道徐老前辈让他跟着我,是想让我以他来自省,明兮善恶,可他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所谓的作恶之人又未曾不是遵循着他的道理?即使有的道理正确,那是大多数人的,还是说只是少数人或者你自己的道理?你一位圣人,应该早就能明白这一点才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就是这么一个小小鬼物,我都不知晓他的道理是否正确,更谈何明白?我觉得他一路杀人吃人,做的很不对,可我也知道有些人,该杀,死得其所,所以我绝不手软,也没法手软,徐老前辈说的挺对,自己的命就不是命了么,我这一路从山上到山下,也杀了不少人,那我杀他们,是善是恶,是由我来定论,还是他们?”
方炎伤势加重,剧烈咳嗽,好不容易缓口气过来,继续说道:“这便是我的道理,也不算是道理,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我这段日子想的次数尤为多,今日还是想再说一次。世间道理太多,真要细细说起来太麻烦,如同一团乱麻,绕来绕去,最终自己也就思不来想不去,我能说的,太少了。可是能做的,终归还是比说的多,所以我不大愿意跟人讲道理,讲着讲着自己就不明白了。”
宋青仙怔怔看着面前惨淡的白衣少年,身边飘逸的血色褪去,恢复了最初见面时那位风轻云淡的模样,如今的他才更像是位书院的读书人,淡淡笑道:“多少年没听过这些话了,想不到我迈入五境后,还有人会如此教训我。”
“山上跟山下,人心人性,没人能一句话就说的准,我只有缓缓登山,看沿路风景时,才会有所悟而有所为,如此,才会有机会登顶。”方炎笑呵呵,说完最后一句话,浑身气息蓦然大变,上空雷海咆哮,搅动八方。
万里之隔,一位青衫医师缓缓抬头,微微一笑,喃喃道:“不愿做圣人,命途又少一条吗……善。”
更远的地方,一处极大的书院,文墨书香之处的屋舍内,书架之上摆着一排排栩栩如生的泥人,其中第二排,与方炎有着八分相似的泥人蓦然崩碎,四溅而出。
“悟道,想不到你一个非山上练气士的家伙,也可悟道……”宋青仙脸色变化,微微笑起来。
“何为道,路而已。”方炎淡淡说道,突然笑起来,喃喃自言自语,“这么爱唠叨,怎么跟她一个样了?”
“如此性情,看来你倒是注定跟书院无缘了……”宋青仙脸色恢复平静,却笑得很开怀,“如此甚好!”
随后这位生前踏入五境的地游仙,归属儒家的莲花圣人化作流光,就此消匿于天地之间,笑声却依旧回荡,几处光点悄悄融入了这白衣少年的体内。
“送你一场机缘,了却我一桩小小残念,大善。”
方炎合上眼,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