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前,车进入了固原,下去了一些人,又呼啦啦上来一些人,还有两三个人被挡在了车门外,售票员冲司机喊一声:“满了,开车!”
这下他心里的石头算彻底落了地,随之便开始心疼起自己的女人。女人也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来几乎是独自持家带孩子,种庄稼,而他呢,每年都灰溜溜地给她玩“空手道”,搁哪个女人也不会再放他出门。把他管在家里,再不济也能依着睡个踏实觉。想到这,他心里便泛起一阵阵酸楚,觉得对不起她。同时,他也下了决心,男人嘛,到哪一步说哪一步的话,今年出来,他必须放下身段,去搬砖,去砌墙,好赖先吃上一年苦,毕竟还有瓦工手艺呢,那就重拾老本行,先从脚下干起,这样保险些。到年底不论挣多挣少先拿点钱回家,好让几年没嗅到钱味的女人高兴一回。自己的女人自己知道,她心大,容易满足,从来就没指望男人能发大财。
客车将固原城越撂越远,像山城里射出的箭,一路向北飞驶。智者说:“北有生门。”但是对他和乔英子而言,北方,也只是各有各的心事。
这时候,坐在尾部的一个黑脸汉子突然站起身,还把个乱发蓬松的脑袋撞在了车顶上,他揉了揉,然后扯开破锣般的嗓子喊道:“停哈!停哈!听着没有?俺媳妇尿憋了。”
黑脸汉的大呼小叫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还有人在睡梦中被惊得跳个蹦子,包括王村也被他惊着了。这时候,王村才发现黑脸汉以及身边的一男一女正是天亮前与他一起等车的那三位。
司机没将这一通叫嚷当回事,他非但没停车,反而一脚油门踩下去,呜
的一声,车就像逍遥中的烈马又被重重地抽了一鞭子。一车人都同时一个后仰。
车里开始乱了,尖叫,吵闹,甚至咆哮声响成一片,似乎都是在谴责司机,声援被重重摔在座位上的黑脸大汉。一时间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都快要将车身撑破了。
王村和乔英子像置身事外的两个人。睡不成,他们就继续天南地北地聊,同时还埋怨身边的乘客,认为他们的聒噪令人讨厌。王村将司机的情绪突变归罪于黑脸大汉,便冷着脸厉声说:“吼什么吼?车到站自然会停的!”
黑脸汉瞪了他一眼,怒不可遏地说道:“关你屁事!”
坐在旁边的瘦子也霍地站起来说:“就是啊,关你屁事。你这不是站着吃屎显臭嘴长吗?”说完,还讨好地看一眼黑脸汉。黑脸汉挑衅的目光盯了王村半天,看样子是在酝酿接下来要不要冲过来揍他。
王村没再接茬,他知道再说话就等于点了焾子,说一定那俩人会动手揍他。俩男人接下来有什么举动还不是最当紧的,相较来说,他更在意那个女的。这回他看清了,就在他大放厥词的瞬间,那女人竟抬起头委屈地瞥了他一眼。尽管仍箍着围巾,与他的对视也只是匆匆的一瞬,但那张天然秀美的脸却像快闪镜头一样留在了他的心里。然而这又是最要命的,看到这么一张脸不单没有给他带来兴奋,反而让他觉得比先前挨骂还要难受。再加上面对乔英子,他丢不起这人。他看了看乔英子,期待她开口说点什么,也好给他个下驴的台阶。
果然,乔英子没心没肺地说:“算了,别跟这些没素质的人计较。”王村借着话茬低头认,黑脸汉的目光才勉强从他身上移开。
后座的老太太如释重负地咳了几声之后,车里又恢复了起初的宁静,只有发动机的轰鸣声和哧啦啦的风声仍不时地传进来。王村的头始终低垂着,他知道自己刚刚的言行不但树立了强敌,而且还犯了众怒。尽管那二人没采取进一步行动,但他仍能从大多数乘客的平声静气中感受到危机,他们不高
兴了。而他脆弱的神经也越绷越紧。尽管论干活论做事他都没的说,但是打架他常常不堪一击,他喜欢讲道理,这是他的强项。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了,大家同乘一辆车,或许还有着共同的目标和苦难的命运,他又有什么资本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呢?
车仍在不管不顾地前行,像个精神亢奋的愣头儿青。窗外的风声时有时无、时轻时重,就像给小孩把尿发出的嘘声,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表示内急,一起高喊:“停哈!停哈!尿憋坏咧,再不停就尿车上了撒,听着没有?”
吱——吱——吱——
一串凄厉的刹车声过后,车才算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车正好停在一条山沟的南端,沟很深,上面架着一座桥。因为桥面比路面窄,车只能停在离桥50米远的地方,以免影响到其他车辆的通行。问题是女人撒尿还非得找个掩体才能解决。十多个婆娘中除那位病模怏怏的老妇人外,其他人似乎都憋坏了,她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跌跌撞撞地向桥下的山沟冲去。但她们很快就发现被山沟骗了。呈现在眼前的山沟足有十几米深,建桥时为了加固,沿两侧还搞了几百米长的石料砌护,坡面既光滑又陡峭,根本就下不去。这可真够要命的。大概只有女人才真正了解女人小解的习惯,只要到了地方,那种连贯的动作就会一气呵成,但是意想不到的地形让她们措手不及,也没时间做别的选择,只能抹下脸来就地解决。站在路基上的男人有的假惺惺侧过脸,装出不忍直视的样子,有的不光是理直气壮地看,还笑得前仰后合。黑脸汉怒火中烧的脸比在车上时黑多了,呵斥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呀?小心你妈的屁眼都不要瞪瞎咧,滚!”
黑脸汉仗着人高马大,将几个猎奇的男人痛骂了一顿。王村知道,黑脸汉这般在意,是因为那些半掩在矮草中的白屁股肯定也包括他家婆娘的。
王村与乔英子也相继下了车。这么远的路程,他们必须得方便一下。银川还远,车如果中途不再停,那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车站。此时王村倒还好说,毕竟他是男人,在这荒山野地里转身便可撒尿,问题是乔英子咋办?王
村倒是庆幸她没跟着大家跑,或许是她还年轻,身体好。此时的太阳已经升起,王村目送着乔英子向红彤彤的方向走去。他发现,在距离停车的地方约二百米处有个长满了绿色柠条的山坡,蹲在山坡的另一面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可是当乔英子越过山坡,被一道屏障隔开的时候,王村便开始担心了。这时,乔英子在两棵柠条树之间露出她扎了淡紫色马尾辫的小脑袋,与此同时,她也发现了王村正挺着脖颈朝她观望。
乔英子没走回山梁,她只是招了两下手,示意王村过去,王村像得令士兵一样,迈开大步急匆匆地向山坡走去。当王村的身影越来越近时,乔英子的心跳又越发地急促了。她有些为难,同时也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困惑,我这是在干啥呀?人家是个男人哩,我脱裤子解手喊人家干啥?但她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她信任他,因为信任,才无所顾忌。
王村也很清楚,乔英子是由于环境的压迫和内心的恐惧才招呼他过来的,这是女人情急之下对男性的依赖心理。而且王村也没想别的,他相信这一切是环境造就的。当然他也有几分得意,感觉自己就像个一夜暴富的乞丐,身价一下就涨得没边了。毫无疑问,遇到乔英子是他行程中的意外收获,他冲乔英子一点头,鼓励说:“去吧,那边有棵大柠条树呢,不用怕,有我呢。”然后他背过身,挺立在高坡的顶端,以便提示司机和票员别甩了乘客。
乔英子返回时依然拘谨,她的脸一直红着,目光也闪烁不定。
车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车人也在它固执的姿势里向北行进。乔英子垂着头,延续着莫名的羞涩,这一刻她根本不敢直视王村,神情与之前判若两人。一路同行,她对同座旅伴的印象还是不错的。尤其刚才,她曾一度担心过,怕王村会借机窥视她小解的过程。尤其王村又是她招呼来去的,即使人家的眼睛不守规规她也无话可说,谁让她胆怯依靠了人家呢?可王村并没有看她,直到她完事后走过来他都没有转身。之后,她吃惊地发现,自己对王村的好感正在提升,她更加信任他了。
乔英子睡了。上完厕所后不久,她就像卸掉了包袱,感觉非常轻松。或
许是药物的作用,又或许是已将心放在了肚子里,所以她睡得很沉。不知不觉间,她的头已悄然枕在了王村的肩膀上。浓浓的发香袭来,倒让醒着的王村饱受折磨,尤其那双伸过来搭在他左腿上的白皙小手,一起向他的定力发起了挑战。他没敢动,就那么一边咽着口水,一边与自己作着斗争。他知道乔英子这般放任,都是基于信任二字,他怎能轻易玷污这两个比千斤还重的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