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郝的工地又重新点燃了激情。切割机、绞磨机、搅拌机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令整个清水公园到处都响彻刺耳的回声。工程的进度、质量都在老郝满意的范畴内良性运转着。让老郝纠结并产生不满的是王村,这些天他发现,王村明显跟不上节拍,成天吊儿郎当、没精打采的,与之前判若两人。一个大男人,搬一块二十公斤重的大理石板也直喊腰疼,这样的话,老郝也不得不说上他几句了。当然,王村是为老郝做过巨大贡献的人,老郝当然不会计较他干多干少,老郝只是出于情分,担心他在处理家庭问题时色令智昏,跑得太偏了。老郝将王村叫过来,递上一支烟,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你这几天可有些不正常啊?”
王村一惊,忙抵赖说:“没有,哥你想多了,这不昨晚喝多了嘛,头晕,浑身酸疼,没事,中午睡上一觉就好了,嘿嘿。”
老郝邪恶地一笑说:“你拿我当小孩子呢?别忘了,我过的桥可比你娃走的路都多,你那点破事能瞒得过我吗?别再自欺欺人了,兄弟,告诉你,色字头上一把刀,一来为家庭,二来为身体,所以你可小心点,女人那东西是好,但那是夺命的壕,可不是吃饭的槽。”
由于心虚,没底气,王村竟一时无言以对,他那两片厚实的嘴唇一直煽呼,但发出的声音只是咿咿啊啊。还是沉着的老郝拿捏得准,掌握分寸恰到好处,最后他提醒说:“好好想想吧。”说完便转身走了。
常言说,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村觉得他二人够谨慎了,结果还是没掩饰住,让人全给看出来了。他和乔英子的事,拖拖拉拉已有小半年了,
老郝从未说什么,但这次却不同,他们二人真正地缠绵在一起还没几天呢,老郝就说话了,可见,他们的一举一动始终都未逃过老郝那双眼睛。
王村盯着老郝远去的背影陷入深深的思考,同时也想了很多自己目前的处境。他认为和乔英子的这种关系,看似小心谨慎,实则掩耳盗铃,连老郝都未能瞒过,那就是说,他们肯定是幸福过头、粗心惹祸,让人窥视了端倪。那毫无疑问,冯师傅也一定跟众人一起看透了这场好戏,或许因重任在肩,他还会看得更真切,更细致。
王村在外面已整整漂泊了三年。每一次出来,他都怀揣着无限的愧疚,觉得对不起老婆孩子和家人,为此,他几乎每晚睡前都要给老婆打电话,报个平安,朴实善良的女人还反劝他别那么铺张,毕竟打电话是要花钱的,咱省下钱干点啥不好,电话嘛,一礼拜打一次就行。可王村不行,他坚持每天都打,后来女人拗不过,只好折中一下,商量好,电话每晚照打,但她只看号不接,这样既知道他平安无事,又省了话费。可这种默契在保持了近三年的时候被打破了,特别是近三个月,王村由每天一次电话到几天一次,像跑马拉松的队伍,越跑越少了,后来竟然还没了消息。尽管离婚证就压在箱底下,但家里的张玲早就将那两个不值一提的绿本子忘干净了。自嫁了王村,她就将婚姻和生命紧扣在一起,铁了心从一而终,当下,家庭的处境虽难,但毕竟生命还在,两颗心还扑扑地跳着,那么,婚姻就自然还在。所以她始终坚信,王村绝不会抛弃她。
按说王村也算是幸运人,现在远近有两个女性陪伴,他的人生旅途可谓左右逢源,哪头他也没耽搁。但留守在老家的女人却一天比一天郁闷,心里也越来越烦躁不安,成天思来盘去,她吃不准出门在外的丈夫究竟怎么了。老话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只身在外,啥事都可能遇上。她这样没着没落地心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影响食欲,胃口不好,便一天比一天消瘦。总有股不祥的感觉萦绕心头,但自始至终,她都没往男女之事上去想。翻来覆去由想象到否定做着无用功,在自己跟自己的缠斗中品尝着痛苦和煎熬,最终没
得出一丝结论不说,还反将心绪搅成了一锅粥。更为困惑的是,她那位远房表亲冯师傅也故意躲闪,最近与她通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即便王村出了啥事,那冯老二该不会也有事儿吧?当初打发他去工地上干活,不就图个彼此照应嘛。
张玲将冯老二安排在王村身边,更多是善意的,想法很单纯,因王村是大拉子人,做事需有个人在旁提醒。另外,王村知道疼人,怕老婆担心,凡事总一人扛着,很少让女人知道。为这,女人很感动,也一次次开导说:“咱是夫妻,你有难处,我却一无所知,这合适吗?你让我心里能安生吗?”王村仍不以为然,反劝道:“娃她妈,家里的困境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自然由我一人承担。如今婚也离了,再没人敢骚扰你,往后你能管好家,照顾好娃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至于我,你就别操心了。”
今晚,女人已给王村拨了三次电话,但都是一连串嘟嘟声。现在他们夫妻间互通消息、维系感情的方式大多依靠电话,但电话老不通,二人又相隔千里,女人再心慌意乱也鞭长莫及,只有在失眠的长夜里一遍遍地祷告上天,祈求护佑王村。
午夜十二点整,挂钟响了一下,但女人仍像静候佳音一样坐着,同时一眼不转地看着熟睡的女儿发呆。忽然间,桌上的座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她便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电话:“喂,他爹,是你吗?”
那头传来了冯老二结结巴巴的声音,女人心里刚燃起的一团火又在瞬间熄灭了,但她还是由失望中很快捕获了一丝欣慰。毕竟冯老二的传声,比杳无音信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她开门见山,直入主题:“他姑舅爸,王村呢?他咋不来电话,是不是那边出啥事了?”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女人的心狂跳不止,仿佛随时都能从嗓子眼里迸出来似的。她将左手捂在胸口上,努力让自己安静下来,忙乱中又拭把泪,然后说:“他姑舅爸,没关系,你说吧,我能挺得住。”
冯师傅说:“他姑,你别着急,其实也没啥。”“没啥咋不来电话?他不知我和娃有多担心吗?”又是一段沉闷的等待,
使女人压抑得喘不上气来,而冯师傅却始终不知如何继续向表妹说。如果为王村隐瞒,这样,表妹就暂时被蒙在鼓里,也能换来她的一丝清静,或一份短暂的安逸。一直以来,冯师傅都在遵循这一原则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总认为王村的婚外情坚持不了多久,男人嘛,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年代谁还能独善其身?顶多过了这段时间,随着工程的结束,他们自会劳燕分飞,各自归位。但越往后,冯师傅愈加否定了自己近乎天真的想法,觉得事态并未遵从人愿,而是在向更远处发展。他开始着急了,他知道,现在王村的婚姻有实无名,换句话说,王村是自由之身,如果连那个“实”也不复存在的话,这太可怕了。于是,冯师傅决定硬着头皮给表妹说实话,免得将来一切变得无法收拾时自己落一身埋怨。不过,冯师傅还是想将话说得婉转一些,精妙一些,也好让表妹那颗脆弱的心有个缓冲的余地。他说:“他姑,王村现在每月给你寄生活费吗?”
“一直在寄呀,咋的啦?”“噢,是这样啊?”冯师傅心里略有了一丝宽慰,毕竟王村在钱财上还
不曾吃亏,说明他的心还没有完全黑透,一切或许还有转机。于是他将话锋一转,说:“他姑,听我的,别太委屈了自个,钱嘛,该花就花,花完了再挣嘛。”
“我问你王村怎样,你说这些干啥!”女人明显不耐烦了,催促说,“别东拉西扯的,快说!”
冯师傅想:既然王村仍将钱寄到张玲手里,那他彻底变心的结论就下得早了些,于是,他临阵倒戈,想再瞒上几天,看看再说,如王村回头,就是皆大欢喜,这里发生的一切,将会像一顿饭那样烂在他的肚子里。于是他说:“王村好着呢,只是最近工程扫尾,可能忙晕了,回头我让他给你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