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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第1页）

王村细心地观察并分析过，发现时光步入2007年，他身边喝假酒、抽假烟、谝闲传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装模作样把力气逞着使的人自然也跟着多了起来。总有些人认为，靠吃苦耐劳发家致富，格局小眼光低，即使穷其一生，顶多也就能混得个吃饱穿暖。每当听到这些王村都嗤之以鼻，因为他也曾好高骛远，并因此遭遇失败，教训的深刻足以让他铭记，反正自那次之后，他认定眼界得有，但更需要尺度和分寸，毕竟人生在世，能吃饱穿暖已经很不易了，只要不颓废不懒散，不嫖不赌，不作奸犯科就算不上堕落。奢求得多了，得不到，反而痛苦，还会降低原有的幸福感。

所以他确信身边有一帮不错的员工，他们不光是有把子力气，而且还有着绅士般的好脾气，不用担心有人会狂暴到挥拳捣烂他的鼻子，一想到上半年那三个人他仍然心有余悸，同时又为他们担心，至今他都没认为自己挨得那顿揍有多么无辜，换个位置想，他们也不容易，也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可喜的是，目前工地上井然有序。现在各领域都在进步，都在崇尚效率和速度，建筑工地自然也不例外，像他们这样用人力搬用重型建材的现象已不多见，在省钱这方面，老郝这家伙算是个奇葩。前几天就因为这事儿，王村也与他讨论过，但老郝终归是老板，碍于身份，王村倒没敢据理力争，只是提示性地说了说。现在看来老郝又错了，尽管他嘴上不认，但表情却告诉王村，在事实面前，他已经心悦诚服。老郝上了年纪，虽说有成堆的经验，但同时又容易被经验所束缚，变得墨守成规甚至还有些固执，好在他面临重大事项时并不糊涂，也能分清利弊，外加有王村即时点拨，他犯错的几率便会大大降低。

石料算是转完了，但男工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或多或少地留下了血泡，这都是血淋淋的见证，他们将双掌伸开摆在胸前，就是给老郝看，也给王村看，无非是让他们记住，活他们已做到了这个份上，老板可不能坏了良心。

一岭子一岭子的毛石头沿着地槽摆开，将施工区隔成了一块块迷宫似的方阵，但却花掉了将近一周的时间，细算下来，与雇机器相比，钱还是没少花，这么一看，倒像是将馍馍做成了肉价钱。老郝一跺脚说：“挨求呀，我不管了，以后你爱咋干咋干。”

剔掉了石料这个硬茬子，外加老郝一扭屁股闪了，工地上又重现了欢声笑语。有几个小工在熟练地安装搅拌机，麦花和乔英子在用竹架板铺设推砂浆的小路，三米长的竹架板她俩各抬一头，看上去虽有些吃力，但是与抬石头相比还是要轻松得多。王村则带了五位师傅忙着打桩放线，另外他还叫了董青，他觉得董青这辈子总不能只当个小工吧，王村觉得趁现在自己还能说上话，还能在工地上当半个家，借机让董青跟着学门手艺才是当务之急，再怎么说，一个合格的瓦工师傅一天的工资也比小工多出一倍，这对于每个下苦人来说都是个不小的诱惑。董青的年龄是大了些，但是王村相信，经过他的精心调教董青很快就能入门，有了这门手艺，董青的日子最起码会比先前好过得多，他一个人出来做，能顶两个人的收入，这样说不定李梅就不用抛头露面跟着遭罪，他也能落得个安心。王村怎么也不会料到董青会拒绝他的好意，面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董青这家伙却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

这是个不小的意外，以致令王村吃惊到半天没说出话来，不光他吃惊，连身边的工友都认为董青是出门时忘了吃药。见众人诧异，董青却说出了更让王村脑仁疼的话，他说：“兄弟，你的好意哥心领了，我不是不想学手艺，只是没办法，因为我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什么时间不多了，你说清楚些啊，到底咋了撒，你病了吗？”王村问。“我没病，但是……我好像摊上事儿了。”

“快说啥事，你这样老驴拉磨想急死人呀？”王村催促说。

董青只是连连叹息，见王村虎下脸想发脾气，便看了看左右，说：“这样吧兄弟，你先别急，这个事，急也没用，况且这事它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撒，今晚，咱俩喝两杯，我慢慢告诉你。”

他们相约在公园西门外的一家小餐馆里，王村还自作主张，叫了马兴和乔英子，这并非他托大，一来他不认为这两个不是外人，再者是他本身就打算由自己买单。马兴今天穿得比以往讲究多了，他一改之前的那种简约随意，将平常闲暇时爱穿的那些圆领体恤和牛仔裤换成方领纯蓝色T恤和纯蓝色西裤，连脚上的旅游鞋也变成了黑皮鞋，循规蹈矩的意味显而易见，若不是那张被阳光长期关照的黑脸还在，乍看倒像个坐机关的。

乔英子的变化也不小，不过她的变化只是些外在的，虽很惊艳，但又会被大家认为正常。处于这个年龄段的女人只要条件允许，就算一天三饬，变来变去别人也不会感到奇怪。况且她也没心思倒饬，还是一副素颜，只是将那身进工地时穿的迷彩服换成了休闲装，将原先的齐耳短发往脑后扎了扎，她虽然来得最迟，但进门时却仿佛一团灼热的火焰。王村擦把汗，似乎是费了好大劲才将目光从乔英子身上移开，他咕噜噜咽下口水，忙冲服务员招呼说：“上菜！”

马兴镇定自若，目光只是将乔英子扫视了一下，顶多算瞟了一眼。乔英子再惹眼，那也看能惹谁的眼，反正马兴是不屑于看的。一个吃饱的人，即便路过面包店也不会对面包产生兴趣。虽说乔英子年龄不大，正是魅力无限的时段，但这些与马兴无关，马兴只是纳闷：她是谁，王哥吃饭为啥要叫上这么个女人。这是他心里的疑问，至于答案，他自己似乎已经想到了，而且随着乔英子落座的位置，他更加惊奇于自己敏锐的洞察力。

四方餐桌不大，好在他们也只有四个人，之前王村坐正中，马兴和董青如哼哈二将似的坐在两侧，正面空着，但乔英子进来后并没往空位上坐，而是红着脸咬着嘴唇，忐忑不安地立在王村和董青之间，董青机敏地将沉重的

身子拔起来点头说：“乔姑娘请坐。”乔英子只浅浅一笑，算是谢了。

董青的块头大，但酒量却比王村和马兴逊色多了，仅推杯换盏几个回合之后便开始推心置腹，他眯着眼睛，将万林去世后发生的事情全部端到了桌面上。原本万林走后他一直背着沉重的思想包袱，精神压力很大，总认为当初是他把万林带出来的，虽说万林是自愿跟随，但现在万林没了，而他却还活着。他被一股强烈的负罪感驱使，时刻惴惴不安。回老家收麦子那段时间，他还鬼使神差地跑去万林家帮了好几天忙，活干了，汗流了，才感觉宽慰了些。人的认知是极其相似的，往往都会对弱者或死者表示同情，尤其董青，更认为该为万林家做点什么，这样也许能让自己获得一分心安。

好在冯娟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至少在万林离世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理性的一面，万林确实是跟着董青到乌驼镇的，但她并不认为万林的死与董青有什么关系，即便他们不出门，万林也乐意做董青的影子，他就是董青的尾巴，这些年没见他帮董青什么忙，但添乱的事儿倒做了不少。他依赖董青，是为了获得一分安全感。在这么多道理面前，冯娟及其家人没理由埋怨谁或责怪谁，反而对于董青顶着烈日在田地里给予的帮助她们很感激。但事情坏就坏在董青不该在返回乌驼镇之后仍和冯娟搅在一起。冯娟有事没事都联系他，关怀的电话、贴心的话语总会时不时传来，刚开始他也没多想，冯娟说要好好谢他，一来感谢他这些年对万林的呵护与照顾，二来感谢他在麦收期间对她家的帮助。冯娟说要请他到家里吃饭，话撂得很死，意在不容他推辞。他去了，但是喝多了，酒精不但烧晕了他的脑子，而且还直接把他留给了冯娟。

一个是新近丧夫的寡妇，一个是被半死不活的婚姻吊打的男人，他们在一起借酒浇愁、互诉衷肠，就如同干柴烈火被浇了油一样，不出事才怪。

其实这段时间董青的异常王村早就察觉到了，这种异常是从老家回来之后就有的。从回到乌驼镇的头一天起，王村就没见他在工地宿舍里睡过觉。尽管有所怀疑，但王村并没问，他觉得也不该问，因为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就跟着变了。

尽管这样，王村还是了解董青的，依董青老实巴交的性格，估计他也做不出过于出格的事情来，顶多也就是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建个小窝，从老乡中找个打工女搭伙，缓解一下孤独，打发一下漫漫长夜罢了，这种事只要是你情我愿，倒也算不上大问题。再说，董青的女人至今还杳无音信，他就算打个野食也无可厚非？要说不占理，那也是李梅先不占理，所以王村并不认为董青有什么错，要说错，应该是一走了之的李梅。

但他的判断失误了，而且谬之千里，他万万没料到董青会和万林的媳妇搞在一起，那可是朋友之妻呀。

王村的脸色有点灰暗，神情也略带忧伤，这种意外竟令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这事儿听起来太狗血了，与他的判断存在着不小的落差，当然更多的还是失望，难怪，女人们一张口就骂男人没个好东西。

王村无语，阴沉着脸点上烟，嘬得直冒火星子。董青舔了舔嘴唇，怯懦地说：“老天在上，我姓董的真不想这样，第一次吧，真的是喝多了。不管怎么说，我做下驴事了，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万林兄弟，呜呜……”

董青左右开弓，一边哭一边扇自己的耳光，他还想继续扇，但是被王村制止了。王村说：“摧残自己有什么用，还是说一说你以后做何打算吧，李梅怎么办？你不会是真想跟她离婚去攀富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