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经纶也深望着他。
每次这样地看严春明,梁经纶都很失望。
严春明那副一千多度的近视眼镜厚得像玻璃,根本看不到他的眼神;那张脸也像玻璃,总是没有表情。
“那就请您明确地说出意见吧。”梁经纶一直没有出示那张总学委的指示,他仍然在试探。
严春明:“北大、清华、北师大还有其他院校都有自己的发粮站,明天全都到这一个地方来,怎么组织,怎么控制?”
梁经纶:“这是国民党的安排,组织上应该知道。组织有具体指示吗?”
严春明当然明白,梁经纶这是在刺探组织的部署,可组织对其他院校学委的指示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给自己的任务就是控制好梁经纶。
严春明:“组织的指示就是派我回来,和你一起,利用燕大美国人的背景,一旦发生冲突,让我们出面,跟国民党当局对抗。不要把其他院校牵连进来。”
梁经纶:“怎么对抗?整个燕大的学联同学?”
“我说了要牺牲整个燕大的学联同学吗?听好了。”严春明回到了桌前自己的座位上,望着桌子对面的梁经纶,“我说的跟国民党当局对抗,不包括任何一个学生,是我和你,再由你联系几个美籍的教师。一旦发生冲突,我们挡在前面,要流血,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你。我们的流血,能够让所有的人都不流血。梁经纶同志,我们共产党领导的民族独立解放的革命已经到了决战的阶段,前方战场每天都有无数的革命同志在流血牺牲。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们地下战线知识分子党员也该接受同样的考验了。”
梁经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这是极端的个人英雄主义在作祟……”他有些相信总学委那封信了。
梁经纶依然不动声色:“这要是组织的决定,我服从。”
“那就做好准备吧。你现在就出去,分别跟学委的同学和学联那些骨干传达。注意,是分别传达,不要交叉。明天出现任何情况,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暴露自己。”说着,严春明站起来,隔着桌子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住了,严春明却一愣。
梁经纶握住他的手竟不松开。
严春明:“嗯?”
梁经纶依然紧握住他的手:“春明同志,你想没想过,我和你真出现了流血的情况,所有的同学还会理智冷静,不发生激烈对抗吗?”
严春明这时被他握着,也不知哪来的劲,反过来也握紧了他的手:“你我都是燕大的教授,那时候美国人就会出面,再激烈的场面,国民党也不敢抓人杀人。明白吗?去吧。”
梁经纶终于把手松开了,却没走,反而坐了下来:“严春明同志,请你把枪交出来。”
“什么?”严春明这一惊非同小可。
梁经纶紧盯着他:“我代表上级组织,要求你立刻把那把枪交出来。”
严春明愕在那里。
梁经纶这才慢慢掏出了那封信,递了过去。
严春明接信时依然紧望着梁经纶。
梁经纶:“严春明同志,请赶快看。”
严春明取下了那副厚厚的近视眼镜,把信凑到眼前。
梁经纶看到他的脸在变色,十分正常的变色,接着是愣在那里,十分正常的愣在那里。
这封信的字迹虽然陌生,但严春明知道确是总学委的指示。因为那把枪只有他和老刘才知道。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已经惊动了北平城工部、华北城工部,却没想到上级会用这种方法来阻止自己。那把枪老刘同志都没能拿去,现在却要交给梁经纶。严春明的心里在翻江倒海。
“我要去向上级解释。”严春明站了起来,尽管他知道自己这时绝不能去向上级解释。
梁经纶也站了起来:“春明同志,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必须服从上级的决定。先把枪交给我,就待在这里。上级有了新的指示我会向你传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