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胖了,你就会杀了我?”
“不,你吃了肉,立了约。你是我们的人,你是哀述人。”
女孩点点头。
“你感到耻辱吗?你成了哀述人,你成了曾经的奴种。”
女孩摇摇头:“活下来的,就是荣耀的。”
“你叫什么?”
女孩欲言又止。
“你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试探我?如果我说出我厄昔人的姓名,你就会杀了我?”
“你多大?”
“十四岁。”
“说吧,你叫什么。我不会伤害同族人。”丘拾又递给他一块肉。
“我叫厄昔-奇川-迟伢。”
“奇川。”丘拾重复了一下,“那你为什么没跟着奇川-珥银走?”
“因为我是女的,我年纪小,我是累赘。因为我没有一个好父母,因为我被许给了大弥公下面的一个愚蠢男人,他咬我,打我,还强暴我。奇川人就是这样处理累赘的。”
“哦……”丘拾不知道在厄昔人中也有这么多故事发生。“那么……那个强暴你的男人呢?”
“被你们宰了。”迟伢晃晃手里的这条肉,“不是这个,就是昨天那个。”
“好,迟伢。”丘拾拍拍她的脑袋,“我喜欢爱憎分明的家伙。”
绿橡指挥哀述人开始挖掘雪洞,把厄昔男人丢在一旁。之后,哀述人钻进雪洞,把树叶树枝铺在身下,肌肤贴着肌肤躺下。雪洞锁住了热气,人们的热气互相温暖。他们熬过了这一夜。
但那群厄昔男人还是失败了。他们既不知道如何挖出保暖的雪洞,也没法解放自己的双手,于是只草草挖了个洞,人叠人睡在一起。第二天,五个厄昔男人冻僵了,死了。哀述人让厄昔男人拖着这五个尸体当作存粮。这群垂头丧气的牲畜再也没有任何反抗,接受了这一切。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能走到终点,也没有人知道那个终点还有多远。他们只是走,只是走,不停地走。走到脚掌失去了知觉,走到耳朵冻僵,从脑袋上掉了下来,走到眼睛又干又涩,但他们还是只能走。丘拾只觉眼前闪过五彩斑斓的色彩,接着就跌入一片无垠的苍白,旋转着跌入谷地。
丘拾尽量望向湛蓝色的天空。他从来没有觉得天空这样美丽,没有一丝杂质的纯粹的蓝,他也从来没有觉得天空这样绝望,没有一只飞鸟。向下看,更加汹涌的群山如波涛般凝止,等待着这群渺小的逃难人一点点攀越。
丘拾知道他们或许将会死在这里,死在这片无人到来,亦无人知晓的世界尽头。太阳出来了,无声地席卷了整个雪原。目所触及的一切场景愈发刺眼、晕眩与虚幻。周遭突然空荡了,幸存者们爬到了山顶。再也没有一片山脉比他们所处的地方高了。到处是云朵,到处是白色的山顶,到处是飞舞的雪粒和刺眼的阳光。丘拾不知道该往哪走。
他听到了人们的哀嚎。幸存者们跪倒在地,指着远方的山峦。
丘拾望过去,发现在那处雾气缭绕山峰上出现了一圈迷幻的光环,如同云海中腾起了一道日轮。在这颗无名的光球中,一个庞大的人影伫立着。丘拾感到无助、想要哭泣,是神,是那个没有忘记他们的,无形的主宰者。
他抱住脑袋,开始哭泣,那个影子也抱住了脑袋。丘拾怔在原地,双手不知所措地悬在空中,而那影子也霎时茫然起来。那是他自己,丘拾突然意识到。他的眼泪接着就刺破了睫毛的冰凌涌了出来,那根本不是神,那是他自己。
他是神,丘拾听见这些人说,丘拾是神。
我是神,丘拾叨念着这句话。有谁在我身体里,他一早就钻了进来。就在那个血原里,就在那个黑红色的梦里,神钻了进来。
他抬起手,指向了山峰的一侧,那个他不知道方向的方向。在远处的山峰上,那个光芒凝成的影子,那个风中的光环也缓缓抬起了手,指向那个方向。
“往那里走。”他说。
再也没有人胆怯了,再也没有人质疑或害怕了。他们重整旗鼓,信心满满。即便空气没有暖和一丝一毫,即便风仍然没有停,但这群幸存者突然不怕寒冷了。他们知道,神就在他们其中。他们知道,神已经给他们指明了方向。
山势骤然崩塌,一路向东南方倾泄。这是出口,丘拾知道,他强烈的感觉到,这就是出口!哀述人从未想过,这个残酷的迷宫的出路,竟然如此简单,如此直接,如此突兀的来了。
温度越来越宜人,随处可见野果与青草。在某个清晨,哀述人突然发现天边出现了一抹殷红,将天空映成了惹人爱怜的粉紫。他们呆立在原地,注视着天空——它终于又有颜色了,再也不是催人崩溃的黑灰与惨白,他们终于穿过了血与冰的群山。
他们到达了命运许诺给他们的土地。山路尽头连接着一片崎岖的湿地,密布的湖泊映着清朗的天空,让人分不清天与地的界限。森林沿着山脚蔓延向整个北方,还未成熟的嫩果大口吮吸着潮湿的空气。哀述人迫不及待的冲向了湿地,拥抱他们的新家园。他们捧起湖水大口大口地喝着,啃食着青草和树上黄绿色的果子。哭嚎,啜泣和怒吼在这片宁静的湖畔响彻,惊起了一群水鸟。
哀述人活了下来,他们找到了通往东方沃土的陆上道路。
“你知道今天的日子吗?”丘拾问皂八同。
“厄昔历润月的某一天,可能是十五日到二十五日之间。”老人说。
“是厄昔历润月二十四日。”绿橡从怀里拿出一根磨损的绳子,“我每个清晨都会在这根绳子上打个结。”
丘拾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说道:“换一条新绳子吧,打一个新的结。今天是我们新生的第一天。一个新的国度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