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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自顾影沙净草枯（第1页）

钱公子越想越是气不过，心想自己一心要考取功名，得个一官半职，也好光宗耀祖，却不料这世道乱成这样，青天白日不见王法，眼见强盗的影子还没消失，一颗心已凉了一半，但实又不甘，于是带着书童远远跟了过去。

那三个大汉拿了银子往回走，直上了醉月楼，其时正值晌午，楼上不少吃饭的客人，也有几张桌子是空着的，只是位置不太好，三人来回瞟了一遍，直奔南边靠窗的位置而去，那桌上本已有人，是个白净书生和一个矮瘦的老头，书生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矮瘦的老头也没什么威武可言，长得又丑：三角眼、八字眉、蒜瓣鼻子，厚唇小嘴，一口黄牙，留着两撇山羊胡。和一旁的书生坐在一出，简直一个天上仙，一个地下鬼。三个大汉也不理会这些，过来往桌边一站，其中一个拿刀在桌边敲了几下，接着把刀往桌上一按，此后便不说话了，那坐着的书生眉头一皱，极为不悦，倒是山羊胡子露出满口黄牙，笑嘻嘻拱手道：“各位好汉请了，我们这就挪地方。”说着也不等书生点头，拉了他的手便换了一张桌子。

拿刀的大汉很满意，三人各自将兵刃放在桌上，点了满满一桌酒菜，等着大吃一顿。忽有一个姑娘的声音把小二叫了过去，也是点菜的，只是所要的东西竟和刚才那三人所要的一样不差，这姑娘又是大声喊着点的，碧水卤鸭、八珍龙鱼、琼虾丸、翡翠白玉汤，小二怕事，忙不迭问道：“二位要这许多的菜，可吃的完吗？”

“要你管，”姑娘斥道，“向来听说店家伙计只有劝客人多点的，哪有放着银子不赚的道理，再说了，我们吃不了，可以拿去喂狗，横竖给你钱就是了，你还怕付不起账吗？不像有的人，凶神恶煞，弄不好就是吃白食的。”

靠窗的三人齐转头看过去，见一男一女坐了下来，那女的长得极为漂亮，三人听她故意含沙射影骂他们，本是要恼了的，乍见姑娘的长相，都起了邪念，其中一个想要拿出银子来，摆摆阔气，手伸了出去，却没拿到银子，那包裹不知何时已然不翼而飞了，三人上下搜摸，不见包裹的踪迹。那姑娘又接着说：“小二，快些上菜，待本姑娘吃完，赏了那些穷鬼去吧。”小二是见惯了风头的人，一看势头不好，忙答应一声下去了。三个大汉有些恼了，先前拿刀的那个一抬手，一双筷子疾射向姑娘的双眼。她并不惊慌，安然不动，与她同行的男子右手一动，连头也不转，也是两支竹筷飞出，向射来的两支直撞过去。只听一声惨叫，拿刀的大汉右腕后会宗穴和右肩肩井穴上各插了一根竹筷，这一下不光他的两个同伙吃惊，就连这边两人也是有些意外，男子所发竹筷本是要将射来的竹筷撞落在地，并无心要伤人，他转过身去看，发现射向姑娘双眼的竹筷竟被一锭银子打落在地，且已折断，银锭嵌在地板上。

另两个黑脸汉子勃然大怒，各抽兵刃就要动手，这时楼下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钱公子和他的书童跑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喝骂：“好不要脸的强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出来抢道不说，竟又跑到这里来闹事，还有没有王法？快快还我包裹，不然定要拿你见官。”他的意思是要依仗围观的人众言威，将强盗震慑住，把包裹还他也就是了，不料此刻楼上人一哄散去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钱公子见并不如自己想的那般，一时只是叫骂，并不敢上前讨要。

书童忽然扯了扯钱公子的衣服，往旁边指指，钱公子顺势看过去，一个俊秀的书生和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正坐在不远处笑眯眯看着自己，桌子上摆着一个包裹，正是自己给人抢了去的那个，并且打开着，摊开一包银子，适才没人注意，这下子都看过来。钱公子见是个俊秀书生，多了几分亲意，立即走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这位公子，敢问这包裹从何而来？”没等他回答，一旁的山羊胡子把包裹往前一推，道：“是自己的，又不敢要，废物啊废物！年轻人，出门在外长点心眼，这银子可是第二次失而复得了。”钱公子一惊，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接了银子，不住称谢。山羊胡子摆摆手，让他们先走，钱公子本就是个怕事的人，如得了大赦一般，转身便要走，却被一个黑脸大汉拦住了，他手持鬼头刀，站在楼梯口大声道：“伤了人，谁都别想走，我们三十六天魔可不是好惹的。”话音一落，鬼头刀挂着风声往山羊胡子砍来，老头身子微斜，避开一刀，大汉接着倒转刀背往回砸来，老头伸出右手一把抓住刀背，大汉用力回抽，竟是丝毫不能所动，涨得满脸通红，老头忽而松手，大汉正自用力，收力不及，站立不稳，当下连退几步，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又有一杆短枪猛然间向老头刺来，枪尖泛着碧幽幽的蓝光，一看便知喂有剧毒。老头并未慌乱，待枪尖离自己的前心尚有几寸时，左脚勾起一条长凳，往枪上砸了过去，两物相碰，使枪的大汉攻势一阻，站立未稳，回身又是三枪连刺，山羊胡子一一躲过，枪尖连他的衣角都未曾碰上。这个功夫，使鬼头刀的大汉见势不妙已经搀扶着受伤的那位溜下楼去，这使枪的被老头逼得无路，纵身一跳，也下了楼，余者都跟出来，大街上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中间空出一片场地给主角，老百姓很擅长这样的围观场面，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是这嘴上说自己不好惹的往往没什么本事，很好惹，使枪的大汉展开生平所学，一套断门枪耍得也是颇为好看，无奈不曾沾过老头的衣角。待他一套枪法使完，老头转到他的身后，伸手在他神堂穴和神通穴各拍了一下，大汉立即全身酸麻，短枪掉落在地，老头本想再教训教训他，不料白影一闪，人群中跳出一个白衣男子来，这男子长得倒也端正，一袭白衣很刺眼。他闪身在倒地的大汉背后戳了两指，大汉顿时站起，捡起短枪退到一旁，似是对这男子极为惧惮，显得毕恭毕敬。

白衣男子不理那人，转向山羊胡子，冷冷道：“怪盗金四海，素闻只在北方行走，怎么今日现身于此？”

“呵呵，不得了，我老金头竟然这么大名气，跑这么远居然还有人认得出来，只是我在北边待得腻了，想换个地方溜溜，旁人嘛，却也管不到我。我是游魂一个，想去哪就去哪，说不得明日便去了南洋，也指不定回了京城，嘿嘿。”

“好、好、好”那人连道三个好字，突然身形一动，身子已经来到金四海的背后，伸出左手食指点向他的大椎穴，金四海听风辨位，身子不动，反手去扣白衣男子的灵台穴，紧接着足尖点向那人膝弯阴谷穴，白衣男子被逼换招，两人正面相对又是一阵疾攻，白衣男子使出一套掌法，只见双掌隐隐泛红，三十招过后，红色越来越深，又散发出一阵腥臭，他猛然使出几个怪招，将金四海逼退数步，一抖双袖，洒出一股红砂，腥气逼人，众人忙掩面相避，躲得慢的，红砂沾到衣服上，立即烧去一片，等红砂散尽，白衣男子和三个大汉早已不知去向。

围观的人见再无热闹可看，便也散去，钱公子对金四海千恩万谢，正要辞行，一直站在旁边并未开口的姑娘说了话：“秀才，这是要去赶考啊？”

钱公子并不认识她，怕又是和他过不去的，看了一眼，点点头，算是回答。

“劝你还是回家去吧，你看外面这么乱，万一到不了京城就把小命丢在外面，岂不人财两空，倒不如带上银子回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活得长远些。”

“这算什么话”钱公子嗓门不高，却听得出来很不高兴，弱弱的嗓子气呼呼道，“寒窗十载，为的不就是金榜题名，姑娘看似聪慧，怎会出此谬论！”说完拱手告别，一路向北去了。

金四海见他走了，也拱了拱手要走，衣角被风一吹，露出挂在腰间的一块玉佩来，仅是一瞬间接着就被衣服又给盖住了，但正好给姑娘看见，她伸手将金四海拦下，问道：“你这玉佩不错啊，哪来的？”

“这个……本来就是我的。”

“你的？胡说，分明是偷的，还不给我留下。”说着话，她双掌一分便向金四海袭来，旁边那男子赶忙制止，拉住了姑娘的手腕，道：“妹妹，我看这位老前辈行侠仗义，不是行窃之辈，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了？”他这样一拦的功夫，金四海抖身上了楼顶，几个纵跃已经飞身而去，轻功着实了得，剩下姑娘愤愤地将握在腕上大手甩开，道：“你懂什么，他身上那块玉佩是皇……黄三爷送给我爹的，世间仅此一块，分明是他偷的。”

姑娘说完，脸上阴霾忽而一散，她看见和老头一起的书生尚在一边。

“你那同伙去了哪？是不是又到哪里偷东西去了？”她像审犯人一样问道。

书生一脸困惑，反问：“我怎知道他去哪了，谁又是他的同伙，姑娘说话可要注意些分寸。我与那老先生不过是萍水相逢，并不认识。”

“萍水相逢？不认识你们干嘛在一张桌上吃饭？分明是在狡辩，看来不教训教训你是不肯说实话了。”说着扬掌就要动手。

忽然背后有个声音道：“且慢动手，我可以为这位兄弟作证，他并不认识那老头。”话落人至，是个中年男子，一脸沧桑，似乎久经风波。他站定之后，又道：“在下马辰，大鹏营偏将，这位张贤弟乃林大人得意门生，绝对是正人君子，况且他是个书生并不懂武功，怎会结识江湖人物呢？”

“口说无凭，怎能让人信服，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早就串通好了呢？”她并不相信。

“这个嘛，事已至此，张贤弟，”他转向那个书生道，“可有信物，不妨拿出来给这位姑娘一观”。

书生迟疑着，马辰又道：“看这两位嫉恶如仇，也该不是什么歹人，贤弟不必顾虑，你我有数面之缘，你该不会怀疑我也是假的吧？”

“不敢，不敢”书生说着，果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马辰，马辰接了，并不查看，直接交给那姑娘，道：“只是做一凭证，姑娘莫要拆阅。”

姑娘一边接过，一边道：“谁稀罕看似的，林大人，我倒是看看哪个林大人。”她接过信来一看，见落款处写着“义山”二字，并不知道是谁，这时旁边那男子将信夺了过来，双手递还给马辰，并说：“舍妹鲁莽，不知轻重，言语上多有冒犯，两位多多包涵，既然是林大人的旧属、门生，自然不会和奸妄之辈沆瀣一气，方才只是纯属误会，我们着就告辞。”说完拉着姑娘的手便走，这两人倒也不加阻拦，马辰见他们去的远了，不禁道：“倒也是性情中人啊。”随后和姓张的书生结伴而去。

这书生名叫张浦云，确是林有庆的门生，林有庆是从于成龙，深得皇帝信任，此番马辰本是奉命调查两广一带鸦片交易的，这次派张浦云来一方面是要他协助马辰，另一方面，张浦云一介书生，缺少世事的历练，这也算是磨练一下他，但又怕他一路远来出什么差错，所以才让马辰前来接应一下。

苏杭一带历来繁华奢糜，秦淮河便为世人所共知，事实上，那只是一个缩影而已，再积贫积弱的时代也不乏笙歌艳舞的所在，所谓偏安一隅，享受是人的天性，无可避免，苏州河道众多，纵横交错，每条河上都有歌妓彩船。